晓迟疑了片刻,但只一会儿便想明白了天主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身子朝着天主的方向,深深地一拜。被她掩藏在发丝下的苍白脸盘,浮现的虚弱笑意,是她由衷的感谢。
远方传来的是浴火麒麟殿一夜间覆灭的消息,那肆虐的红莲业火一连猖狂了七天七夜都不曾有熄灭的迹象。
那一度隐藏在空间夹缝中的地域,似有将洪荒炼狱迁徙人间的迹象。自洪荒之地一路跳跃灼烧而来的火舌,吞噬了方圆近百里的地界,一时间火光冲天,就连天边飘逸的云彩都难逃被那炙热的风灼红的命运。
今时今日,凛终于明白了天主的用意,他百般阻挠昊破开极北的封印,原因怕是和浴火麒麟殿的境况异曲同工。
演变存在了万年之久的封印之地,若是一夕间遭到毁灭,那人间定会面临一场浩劫,它所要承受的灾害也必会是首当其冲的严峻。
想来,天主也是有他的苦衷,他的所作所为并不全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某些事他也实在是逼不得已才为之。
可是这一切发展到这般田地,天主的心里是否也在为当初下达的决断而感到懊悔呢?如果万年前他不曾赶尽杀绝,设下这两道封印,将魔域那一番天地变成了炼狱般的存在,是不是就不会酿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呢?
或许,铁面无私的天主也意识到自己错了,也说不定。只是作为三界之首,在天界立下的重重法度面前,他怎能承认自己错了。没错,他不能承认自己错了。
站在高位的他,是不容有失的天主,一丝一毫的谬误也不能存在的至高之人。他是天界众神膜拜的领袖,他不能错,就算错了,也只能一直错下去。
所以,才会有了今天的局面,不是么?
凛依靠在冰冷坚硬、没有一丝缝隙存在的介空神石之外,若有所思的苦笑着。他的身后是一片透明到不带任何瑕疵的石壁,只是,与其说那是石壁还不如说是一块镜面来得形象。那水晶一样剔透的石壁背后,是静伏在地的晓,而紧紧闭合的眸子则宣告着主人正在沉睡。
他痴然的嘲笑着自己的同时,一并憎恨着自己的自视甚高从而错信天主,再则悔恨着自己的愚昧无知,直接沦为了帮衬天主将晓推上绝路的侩子手。
他无时无刻不在厌恶着自己,是他那可笑的嫉妒心,才把一切变成如今的模样。
千年前是这样,千年后还是如此。都是他的错,是他一再的推动了命运轮轴的转动,将故事定格在死局这一悲剧的结尾。
他的双手上是鲜血淋漓的触目伤口,他的脸上是追悔莫及的恼恨愧色,眼里则是被抽离了希望的迷茫。
他透支了所有力量的身体,瘫软在埋葬了她自由的神石之外。心中不住的问着自己同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怎么办?他该如何是好?
自得知了晓被再度封入神石介空那一日起,已有了十日。这十日他不间断的施法,不知疲倦的催动念力,不思劳苦的挥动招风幡,想的只是劈开这该死的石头,将她救出来。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告知了他这些都只是徒然无果的挣扎。
他设下的结界外,围了一群争相施法的熟人,如他一般想法设法的想要破开眼前的屏障,只是他们要毁的不是神石介空,而是阻拦住他们的风神加护。凛累得已经分不清,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又有多少人是虚情假意。
凛只觉胸腔中的气息紊乱,他淡然的看着结界外围,霜若竭力的徒手外拍打着无比坚固的仙障,心想着,还是她有自知之明,不去自不量力的试图攻破他的加护。可是就算如此,当他瞥见了她眼中晶莹的泪光,他还是不由得略微一怔。她的那份心他懂,只是他的心却早已不是他能左右,所以只能他歉然的视她一笑。
霜若应了凛的想法,停下了自己愚蠢的行径,绝美的脸上苦涩是她的心情。
隔着凛那厚重的防备样的仙障,霜若渗水的眸子里所要传达的仅仅是,她也想尽上一份绵薄之力。
痴然的凛,摇了摇头,固执的回转过脑袋,望着被禁锢在那没法估算出厚度与硬度的神石介空中的晓,痴迷的看着,如醉的看着。
明明看似他们之间只是隔了一面镜子的距离,却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将其毁坏一分一毫。
虽然他明白,这石头他就是穷极一身的仙法,也不是他所能破开的。只因,早在千年前,他就已经试过了一回。只是他不想放弃,只要还剩下一丝希望,就算他累得精疲力竭而亡,他也不要坐视晓的死去。
他抬起血肉模糊的手,透过镜面一样的石壁勾画着晓的轮廓,嘶哑着声线,就仿佛她能听见他的声音般诉说着,“晓,不能睡……听话,只能休息一会,等会还要擦亮眼睛,等着我救你出来……”
那种看着心爱之人一点一点被神石吸尽神力,唯有枯竭而死的无能为力,就如同被那冰冷的匕首一分一分剜着心头血肉的极剧痛苦一般无二。现在的她,只是因为抵挡不住神力从身体里快速流失的虚脱之感,而陷入昏睡,可是明天或是下个时辰,再短一点下一刻,更短一点下一秒,他要面对的可能就是再一次失去她无尽岁月的痛苦。
不行,那悲伤他没办法再承受一次。
转念一想,他倒下一瞬间,晓就距离死亡更近一步,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要救晓,他要毁了这石头,他一定要劈开它,就算……没有就算,他一定一定要救她出来。
想到这里,凛再一次奠定了他的决心,咬牙摇晃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站立起来,退后了十步左右,这每一步他都走得艰难万分。
霜若的心提在了嗓子眼,她深怕凛一个撑不住,随之倒下来。她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然而凛眼中浮现的坚定,却是让她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是啊,她怎会忘了,在没救出晓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倒下的。
于是,深信这一点的霜若,暗自握紧了两掌,为着他祈祷,也为着她。
风神特有的印记,在凛满是细密汗珠的额心显露踪迹,熠熠生辉。天地间强劲的狂风,应了他的召唤,齐聚极北,集结在他抬起的右手指间嘶吼。
巨大的神石之外,光华流转,夺尽了天际明月的芳华,漫天的雪舞,追逐着风势的攻击方向,一而再再而三的劈向巍然不动的神石。
让凛这般狼狈的不是他即将耗尽的仙力,而是那看似水晶石雕般脆弱,实则坚固到无以复加的透明神石,那极具恐怖的反噬之力。它一次又一次吸纳了凛的攻击,犹如无底洞穴般填充着它庞大的躯体,然而这不是结果,须臾之间它定会将他人给予它的攻击反噬回来,如此反复,遍体鳞伤的凛已是强弩之末。
面对那极具凶险的反噬之力,凛从一开始的挺身相抗,变成了如今这般,被那无形的力量一击之下抛出数十丈不止。现下,更是直逼他设下的仙障,撞出了轰然一声巨响。
迎着月光洒下的血雾,落在了皑皑的白雪上,倍加的刺目。
“亦风!”霜若一声痛呼,隔着厚重的仙障,贴上他满是血迹的白色背影,跌跪在冰冷的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