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只是说服他不要再喝下去,还指望着他开车找宾馆呢,毕竟我是不会开车的。但说着说着,我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不知不觉便把心里话和盘托出,说完自己都愣在那儿。
好,好,说得真好,正如我所料啊,你还是喜欢那个叫俞梅花的,根本不喜欢我女儿黄羲。幸亏,幸亏,你说得还早,要晚了,我那女儿可倒霉了。她可真是有出息啊,成了人家心里的刺都不知。黄市长说着,重新坐下,看来仿佛心中有数的样子。
可是,黄叔叔,我不得不娶黄羲。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要娶她。
你以为你是谁,姓宁的,你跟我听好了,你想娶她,可得先问过我!
那就由不得您,这取决于黄羲。
我不能让她犯错,我是她父亲!
您早干嘛去了?黄羲是您女儿,您的心里,到底留给她多少关爱?您只关心官运亨通,以尽量满足你的官欲权欲,还美其名曰你所谓的事业!黄羲凭什么只听她母亲的而不听您的,您反省反省吧。是您,是您害了黄羲,让她爱上我这个根本不值得她爱的人!
黄市长欠起身子,眼逼视着我说,我不会让她嫁给你的,你小子想做我女婿,办不到!
我也想不做,可我没办法让黄羲拿掉她肚里的孩子!我平静地答他。
什么?
您不知道?
妈的,你这臭小子,好大的胆子,我的女儿你都敢欺侮!黄市长摇晃着步子走到我跟前,疾言厉色着抓住我的衣领说。
请放手,论打架,您不是我对手。
去你奶奶的,黄市长听言怒不可遏,抡起拳头便向我胸口打来,我猝不及防,连椅子带人都摔成个四仰八叉的狼狈样。
店里的人赶忙过来把我们隔开。有点慌神的女老板对我说,你年轻,得让着点,这么就算了。
我不吭声,尽管脸上的表情显得无比愤怒。道德理智告诉我,我必须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因为,他是黄羲的父亲。
我坐在他的车上。
本来已迈开扬长而去的步子,可黄市长在我后面一声闷吼我的名字,我便站住了。回过头去,他已安坐在驾驶室里,后面车门大开,好似挤眉弄眼地干笑着。
车上,黄市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这怪不得我生气,黄羲是我女儿,以后你做了父亲,你就知道我的这份心情。你不喜欢黄羲,可你却让她怀了你的孩子,这放在任何一个父亲身上,也不能接受。
我没说不喜欢她。
那俞梅花呢?
我无语了。
让我怎么说你好,说你无耻,你又不服气。可事实上,你就是无耻着。你这样对得起黄羲,对得起小俞?我要是你,就一头碰死去……没你这样的,想我当年,我就做出了选择,这是必须的。
你作出了选择么?我嘲弄着语气问。
当然,从我一知道事情的真相起。那是我到丽川县挂职锻炼的当儿,因为我对子佩知根知底,便有意提拔她,或许有点报恩的意思。可她却不买帐,到我办公室里怒斥我。这样,我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其实,真相总是真相,大雾,潮汐能掩藏一切,可时间过后,山会显、水会露,沙滩也会显出金色的真容。子佩这时候听进我解释了,听完后,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动,双唇紧闭,脸色惨白,眼里如有烧红了的煤球。我吓了一跳,连忙把她送往医院。她神智清醒以后的第一句话便告诉我,她要把我夺回来,要我回到她的身边。家里不是问题,她早已和她的丈夫处于分居状态,就差没离婚。她哭着说她对不起陈子明,因为她始终摆脱不了我的影子。现在好了,陈子明会理解她的。我听她说也下定决心,毕竟,林晓玲的所做所为,她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我们重新在一起。
可你没有成功。
是的,想不到和她离婚有这么难。县委、市委的领导及老领导,还有一些同僚朋友们轮翻来劝,甚至把它提升为政治高度。你不知道,那个时候,离一个婚就有那么的难,特别是像我这样的领导干部。一定程度上,她家的政治背景起了作用,给我形成了巨大的舆论压力,难积跬步啊,更别说步入江海。
没道理啊,您的理由很充分啊,我估计谁也不会原谅她这种卑劣行径。
你以为我会说出来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果我说出来,她怎么在社会上生存?
确实如此。
我的意思是让林晓玲知难而退。我告诉她,你必须同意,否则,这个家便会名存实亡。
她不同意?
对,她只是不作声。以后,只要我一提这个问题,她便不作声。但很明显,她是决不会同意的。
这么多年,她一直不同意?
对!十多年了,我们再没有在一起过,一直这样。子佩理解我的处境,她后来辞了工作,到临州市开了一家服装店,事实上便成了我现在的妻子……晓玲也不加干涉我,她只要求我不要把真相跟黄羲说,要求我表面上维持这个破碎的家,她竟说,这是林家的尊严,要我必须顾及。
可黄羲知道你和子佩在一起的事,而且对你还有很多误解。
十多年了,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我毫不怀疑。至于误解,就让她误解吧,说真的,我很佩服林晓玲,很佩服她对我的坚守,这种坚守是不可理喻的。有时候,你也会很感动,早已不再怪她了。有这样的想法,我不会跟黄羲说出真相的。我已经剥夺了她本该享受到的丈夫的爱,我不该再夺去她的女儿,这对她太残酷太无情了,毕竟,她也是深爱着我的女人。
其实,我倒认为,她不一定是对你坚守,她是在维护她林家的尊严也说不定。她不诚认失败,不喜欢别人看她的笑话。
也许是这样,谁也说不定。她心里想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黄市长哼了一声说。
我们找到了宾馆。宾馆虽处于闹市区,但却是非常普通的商务宾馆。黄市长说,没带单位里的人来,没人证明,只有自己掏钱了。
我笑了,不置可否。
进入标间客房时,黄市长说,你一定会非常奇怪我会把这样的事告诉你,是不是?
不,我很清楚。
清楚什么?
你是要警示我,我不能像你对待林晓玲一样,对待你的女儿。
也许不知道你那到底怎么回事,但我很清楚你的情感状态。我希望你作出正确的选择,要不,你就跟我女儿好好过,要不,你离开她,越远越好!
我没的选择。
你有,就是黄羲把孩子生下来,你也有。
我沉默了。
如果你娶了她,又在情感上抛弃她,我决不饶你!
您说了这么多,就是为这个?
不,我当然还有私心。如果你听了不娶黄羲,那我没什么担心的。如果你仍娶黄羲,那我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也是让自己透一口气,你以为我真想让黄羲恨我一辈子。我迟早要跟她讲的,迟早!
没有什么担心?如果我不娶您女儿,您的私事,有可能成为临州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也说不定。
我相信你,不只是相信你,我也相信黄羲的眼光。
我再次沉默。
入夜,我躺在床上始终无法入眠。黄市长酒量果真大,确实没醉,可或许因为酒精的作用,他酣声如雷,让我辗转反侧着睡不着。
尘世恼人的喧嚣气息充斥着这令人窒息的空间,一阵一阵嘈杂的声音如海浪般不断向我卷袭而来。一瞬间,我产生了厌世的心理。心魂里好像有来自上天的呼喊,“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渐渐地,有无数根银针布满了我脑海的星空,这银针一针一针地扎向我,如天上星辰一闪一闪地眨着。我起了身,忍痛打开窗帘望着城市的远方,那瞳瞳黑影的建筑群上空空白处,那可不是黑幕,那是夜白灿金呵!我笑了,其实,人们总害怕死亡,可死亡真的有那么可怕么,不就是将自身融入夜白么!我笑了,恍惚中,我也看到了俞梅花在笑。那城市中滚滚车轮碾着大地,使大地发颤的轰鸣声都变成了俞梅花的笑声。这笑声中,俞梅花说:夜,就是为了人们沉睡,你不应该想其它任何东西,要沉睡,沉睡……最好永远不要起来,沉睡在死亡的绵软中,得到生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