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振国便笑,“前几天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想着这当中肯定有什么误会,颜颜这孩子看起来也不像胡闹的人。您看这样如何,我们这边刚刚开完会,还有一些事宜要商量,路董就先回去,这边的事情结束了,你们父女再解决家里的事情。”
余振国话已至此,路擎天只能连连说好,末了到路颜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过去的事情就先搁下,先回家听到了么?”
路颜低着头看鞋尖。
路擎天叹一口气,抬脚走出休息室。
过了一会儿,余振国叫路颜过去。
语重心长,说:“多年未见,你长成了大姑娘,该有自己的主意的。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真要分,的确不好抉择。”
路颜知道他想说什么,为他倒了一杯茶,说:“余老,这话您不说我也知道,他虽然是我爸,可我也知道,蒋氏是我外公一手打下来的江山,他也只有我一个后人,就算我不姓蒋,也不会把它随随便便送给别人。”
余振国听后,终于吐出一口浊气,心也落了实地。
下午,路颜空着肚子就去了路家。
门前景色依旧,只是略显萧条,她小时候种下的杨树,这个季节叶子都枯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
这一天她拖了很久,却还是要来面对。
门外的保安认出来她,有些惊讶,忙去开门。
路颜只身一人走进门。
严淑茗正在厨房外的吧台磨咖啡,若姨忙着收拾餐桌上的碗筷,见到她,都是不觉一怔。
“颜小姐!你回来啦!”若姨满脸关切,在围裙上胡乱的擦了手便迎上来。
“颜颜……回来啦。”严淑茗也走过来,语气淡淡道。
她们之间仍有着路芝那个疙瘩,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关系,重遇之后,只能是更加尴尬。
路颜略过她,问若姨,“我爸呢?”
若姨道:“在楼上,书房。”拉住路颜的手,她又说,“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
路颜抿着嘴,拍了拍她的手背,上楼。
书房里,路擎天背着窗,正抽烟。
路颜在他身后,叫了一声,“爸……”
他回头,路颜发现,他额上岁月雕刻的抬头纹更深了。
年轻的时候,路擎天也算是个模样周正的美男子,可现在,曾经的轮廓还在,却徒增了不少让人无奈的苍老。
他走到桌前,拉过椅子,坐下来。
“今天的事情怎么样?那些老东西有没有为难你?”路擎天直接问她。
路颜埋着头,绞着手指,淡淡的说了一句,“没有。”
路擎天喟叹道:“那就好,你回来,把手里的东西先交给爸爸,我来帮你处理他们。”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咯噔”响了一下,路颜仍是不动,咬了咬嘴唇,说:“不用了爸爸,外公留给我的东西,我会自己妥善收好。”
路擎天抬了抬眉毛,手里夹着的烟忽的一顿,厄尔被他暗灭在烟灰缸里。
他是清楚这个女儿性格倔,但本事不高,所以才说了这话。自然,私心是有,可也不想路颜这丫头就这样拒绝了他。
一时间,火气有些要窜上来的苗头。
他乜着眼道:“你自己怎么妥善收好?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个老东西都是什么手段,你一小丫头搀和进去,最后也只有被人抽筋剥骨什么都不会剩的结果。现在,你最起码还有你爸我能依靠!”
路颜咬白嘴唇,终于,抬起头,看着他。
“我不是不相信爸爸你,我只是……想给自己留点东西。因为我实在不敢保证,在我把把这些东西无偿给了路家后,您再像在医院那天一样让我滚,我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路擎天脸色变得分外难看,双唇止不住的哆嗦。
路颜又说:“所以,我必须得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个你、路芝母女、所有人都抢不走的东西。”
“你现在就是在等着让那些老东西把蒋氏抢走!”路擎天终于恼羞成怒。
路颜却笑了,“爸……不会的,再几天我就能光明正大的成为蒋氏的主人了。因为……我结婚了!”
在说这句话之前,路颜想过很多后果。
像现在这样,路擎天一巴掌打过来的结果是意料之中的。
“那人是谁?”路擎天问她,声音哆嗦着。
路颜抿着嘴角腥甜的血丝,脸颊上片刻便泛起了红,却不觉着疼。
这不是她第一次挨路擎天的巴掌,可每一次,都觉得巴掌不是打在脸上的,而是扯在她的心上,如今旧疤未好,却添新伤。
她扬了扬下巴,说:“不是别人,是您以前就看好的女婿,只不过现在他娶的人不是路芝,而是我。”
路擎天气得瞪圆了双眼,“路颜,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话点儿呢?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路颜说:“女儿结婚,当爸爸的不是应该高兴么?您为什么这么生气?”
“高兴?你怎么都不瞧瞧你到底办的是什么事儿!”
路颜冷笑,“爸,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和路芝同样是你的女儿,你对她是永远的宽容,对我却都是严苛呢?我知道,你不会不清楚那天我和路芝是一起滚下楼梯的……”
路擎天怔住。
路颜捋上外套的袖子,说:“你看,她受了多少伤我不会比她少!可我得到的是什么!不是关心和医治,而是您一句让我滚!现在呢?曾经你为了撮合路芝和黎井笙真是大费周章 呀!但当和黎井笙结婚的人换成了我,你却在责怪我不懂事!可能我真的不懂事,我还不能学会做一个孝顺的听话的好女儿,可这么些年来,不管是我在国外,还是回到云城,你难道就尽了一个作为父亲该尽的责任了么!人心肉长,你没有给我爱,我又怎么能做到回报!”
“我不知道您记不记得那年我妈去世之前,她在医院住着,每天活得像个女鬼,医生给她打针,跟吸管一样粗的针就那样往她脊椎里插,她疼的咬破嘴唇!每次化疗之后,她都整夜整夜的在床上睡不着觉,那时候的你呢?你去找严淑茗!你去哄你的女儿路芝!我妈是受不了才跳进医院的湖里淹死的!”
她仰着头,眼泪肆无忌惮地流。
“你可能觉得当时我小,什么都不记得,可我竟然都记得一清二楚!”
整整两世,总有些记忆是怎么也无法忘却的。
她看着路擎天满脸的沉痛,心里想着他真是活该,可她不敢去诅咒他。
“你知不知道我妈去世的头一天,我在医院里陪着她,她摸着我的头跟我说了句话,她说……颜颜,别恨你爸,但是也别原谅他。这么多年,这句话像是用刀子刻在了我心上,我没办法忘,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到不恨你却又不原谅你!每每想到我妈受得那些苦,每每我在美国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时候,我就想恨你!后来我回来,看到严淑茗,看到路芝,我才发现,这恨就像生长在身体里一样,早就和我的血肉混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