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卷着窗纱的窗口里,一张蒙着黑色轻纱的脸在残阳的阴影里若隐若现。那面纱上一双柔和的凤眼,正带着些许笑意看着窗外醉人的春色。忽然,那双眼睛一下子如初点的烛光般地亮了起来,眼睛的主人侧头低声和身边的人说了一句。随即,一个豆蔻丫鬟装饰着红色鲜花的低鬟头伸出了蓝色碎花的门帘,娇声地吩咐着马夫停车,那清脆的‘叮当’声随即渐慢而止。
马车夫放下手中的鞭子跳了下来,他从自己的座位旁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质踏凳,然后就放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直到调整稳妥了,他才直起身子轻唤车内的佳人们。只见,那蓝色碎花的门帘立刻被人掀了起来,高高地束牢固定在门槛上,从而露出了里面正弯着腰打算下车的翠衣丫鬟。她将手伸给了车夫握住,才小心心翼翼地提起裙裾走下马车。等她站定之后,立刻回头殷勤地将手递给已经在车门旁等待的女子。
那女子下了马车,胭脂色纱衣的广袖和荷叶裙裾立刻被微风吹散到半空,如想要脱线而去的风筝。女子并未去欣赏那池碧水里花期将至的芙蕖,而是转过身看着那片稀稀疏疏的橡树林赞叹了起来:“好漂亮呐!翠鸢,那是什么花?”
在参差的橡树之间,长着一大片高及小腿肚的弱草细枝,每个枝头都开着一串纤细的紫色喇叭花。整个林子就如同浮在一片紫色的绒线地毯上,随着暖人的晚风而摇曳着。然而,空气中充溢着的依旧是那熟悉的浓郁的百花混合成的醉香,带着沉重浓稠的质感。
女子稍稍拉下了面纱,露出了高挺而瘦削的鼻子,她优雅地矮了身子凑到了那紫色的花上深深地吸了一下,一点点乳香温暖的甜味越过了百花香气的屏障直冲鼻尖,却又清淡得好像风吹就散的气息。女子低声说道:“好淡薄的香味,若非凑近了,还真的闻不出来。”
一旁站着的丫鬟有些不为所动地说:“姑娘,这是紫玄花。我们乡下到了春天漫山遍野都是,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姑娘,我们还是赶紧上了马车继续赶路吧?否则,您和知府大人之约就晚了。”
女子有些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她说:“翠鸢,等会儿回去后,叫了人明天就帮我移些到窗下的花圃里,将那些空着的地方全部填满了。”翠鸢微微弯了腰答了句“是”,便立刻麻利地将女子扶上了马车,随后‘叮当’声一路飘远。
在近郊一处偏僻而别致的庭院里,吹送着水生植物芳香的黄昏薰风中,蒙纱的女子将翠鸢留在廊檐下吃着瓜子打发时间,而她自己则推开了半开着的正屋雕花木门优雅地走了进去。
女子见状伸手解下了蒙着半张脸的黑纱,露出了冰丝绮罗般惊艳的容貌。她看着男子微举起胭脂色合欢纹的广袖,半遮住脸上绽放出的艳丽的笑容。女子先矮身行了个礼,才快步走到了男子的面前。她的眼里燃烧着热烈的爱意:“大人,您今天来的真早。玉续来晚了,请您不要介意。您没有等的太久吧?”
说话间,玉续因微笑而半眯起的眼角和卧蚕的眼眶下露出了细小的皱纹。原来她早已过了水样芳华的年龄,只是因为保养甚佳化妆得体,所以依旧保持了年少时的倾国倾城之貌。
男子只是微点了下颌,然后便捻着墨须的下端温声说道:“无妨,不是很久。我有个好消息,铃玉过了殿试!他目前正暂居在我京城一个幕僚至交刘侍郎的家里,侍郎他对我们铃玉关爱有嘉。他前天休书来府,竟然有意和我们家结亲。有了刘侍郎的关爱,铃玉定然可以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玉续听了后脸上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她的双手捂着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真是太好了!我的铃玉,真是个好孩子。”说话间,她的声调居然哽咽了起来,而眼角的泪珠也如跌碎的星河般落了下来。
男子只是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玉续的后背以示安慰,然后语气有些严厉地说:“这话,在外面可千万不要说。否则,可就毁了铃玉的前程。”
玉续立刻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她有些气馁地叹息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见一见铃玉呐?”
男子收回了安慰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的语气很是不耐烦地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已经包下了你以后的日子,无需在‘万花楼’里卖弄风情。如果不是因为金郡无法生育男丁、而母亲当初又坚决地要求她将铃玉过继名下,他早已和你一样卖身青楼。我早已和你言明,我的前程和身家都在金郡的父亲手上。我是绝对不会为了你们母子而得罪了她的娘家,落得身败名裂的地步。今天你们母子的这个布局,已经是我能做到最好的了。”
玉续立刻唯唯诺诺地说:“玉续明白的,大人。玉续只是思念儿子,并不想对大人不利,更不会毁了铃玉的前程。”
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再次伸手搂过玉续,然后二人便一起往内室走去。
天界
(注:下文提到的明月是男的,隋灵是可男可女的。)
隋灵和明月刚刚从外面赶回来。
等他们回到了天医殿,便有小童立刻来禀报,有人在那里等着要见隋灵,正在偏厅里喝茶。隋灵和明月也不耽误,就一起直接去了偏厅。他们刚到门口,就立刻都认出了来者穿着的正是天帝殿里侍者的服饰。
隋灵往前走上一步,脸上却是明月从未见过的威严和高高在上的优越姿态。隋灵用自己一贯清冷的声音问:“何事?”
侍者单膝跪下说:“陛下请殿下即刻回朝,佛祖有请殿下,顺便请殿下带上泠冷泉水。”
隋灵回答道:“请回禀陛下,隋灵立刻带泠冷泉水去见佛祖。”
等侍者领命离去后,隋灵才转身对明月说:“我在你这里闲散了多日了,连天帝都看不下去了。天职不可辞,等我完成命令后,会立即返回天医殿的。”
明月拉起隋灵的手合在自己的掌中说:“无妨,我明白,你早去早回吧。”
隋灵也不再耽搁,便立刻转身急步离开了,留下明月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感受着手中和隋灵手心相触的余韵。
隋灵走过夹道摇曳着高大秀颀的潇湘竹和菩提树,天青色的铺地石板仿佛镀上了一层水膜,散发着浅淡的水色和萤光,和不远处池塘中闪烁的光斑遥相呼应。那里织锦一般漂浮的绿萍,轻俏可爱地装点着水镜一般的绿水,一池的粉色和白色的芙蕖开得正茂盛,还有许多花期将至的含苞。隋灵走过池边,腰间的丝带轻巧地划过,惹得一两条锦鲤浮上水面追逐嬉戏着。
佛祖站起身,他一边走出禅房一边说:“前段时间有一位佛陀决定下界去历练,今日池中他的荷花已然怒放,算来他的功德已满。我这就要带你去点化他归位。”
隋灵跟上佛祖的脚步,他托着手中的白瓷瓶问:“这次是要去哪里?”
佛祖说:“沧州的万花楼。”
隋灵听后不禁莞尔:“烟花之地?佛祖,您真是越来越喜庆了。”
佛祖说:“佛陀当初为人时,自小于佛家长大成人。寺院修行清苦,虽能见到人间疾苦,但是毕竟切身的体会不深,所以慈悲心性不够。此次亲生历练,修行才算圆满。”
隋灵说:“佛祖费心了。是否,我也是始终要去人间历练体会人间冷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