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局面,让无数惊呼声脱口而出。
剑尖相碰,这个转瞬即逝的交锋,竟保持了两秒。郑肇天没有动,他在重新评估对手的实力,在心中谋划以何种方式才能战胜这个年轻可怕的敌手。
李淳风在笑,从容不迫。
郑肇天的技艺虽然高明,但比起柳生家四铁卫,就差了不少,他缺少一种东西:强大杀意!
只有历经血和火的洗礼,亲历生死的领悟,才能锤炼出这种意志。
郑肇天不行,真的不适合与人生死较量,他应当在剑道院里,以资深剑道师的作派,指点指点,言传身教,玩一玩竹刀、木剑,而不是在这个考验生死存亡的比武台,还有时间思量招式。
一秒都不能耽搁啊!何况是两秒。
李淳风还是没有出手,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对方的怒火已被调教出来,他不仅要胜,还要胜得无懈可击,堵住在场所有高傲不知廉耻的嘴。
蹭蹭蹭,倒退三步,光着脚的郑肇天果然不怕穿鞋的李淳风,猛然刹住右脚,跳跃而起,全力笔直劈砍下来!
这一式赢得了无数白痴叫好。
执剑而立的李淳风却露出了不屑的眼神,如果真要取他的命,这会儿郑老头恐怕已经死透了,把胸前大空门暴露出来,不是找死的行为吗?
当!两剑格挡撞击,巨大的冲击力压下来,许多人认为郑肇天必胜无疑。
他手臂上的老筋全部鼓起,吃人的眼神比罂妃的脸更可怕,这一剑运用的力量哪个能挡?
这一声巨大脆响,击中了人们的心弦,也击碎了他们的自信。
十字交叉的两柄剑剧烈碰撞,郑肇天手中那柄剑扭曲反弹,似乎承受不住这巨大反震之力,整个人向后踉跄着落地,张牙舞爪,狼狈到了极点。
呼声四起,人人都紧张地望过去,再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李淳风。
一个简单的招架动作,就挡住了郑肇天全力一劈,并且让他自食其果,差点出丑,这是怎样的男人啊!
“还有什么招式,快一点使出来!”可以结束这场无聊的耍猴式比武了,李淳风再次用他那冷漠讥讽的目光向郑肇天发起挑衅。
“啊——嗨!”众目睽睽,大国手再经不起任何压力,沉声挥剑,劈砍过来。
一斩,二劈,三刺,四扫,五跳斩,六刺喉,一连串喊喝声和他的剑道招术施展起来,让台下的观众群情激动,识货者屏住呼吸,看热闹的振臂高呼,却不知,拼尽全力的郑肇天有多吃力,有多沮丧,对手的随意挥洒就稳稳挡住他的剑招,并且自始至终都是单手持剑!
完全给人家喂招,这不是格斗比赛,这是把他当初学剑道的学生一样对待、戏耍。
格挡,格挡,还是格挡,不论多么迅猛刁钻的剑招,李淳风只是背着左手,以剑格挡,并不进攻。
他就如江湖中真正的剑客,随性发挥,游走于刀光剑影之中,让对手徒劳无功、白费力气。
猫戏老鼠的游戏。
一式挑肩挥砍,郑肇天的剑再度被格挡下来,对手的防御姿态悠然转换,剑锋盘着他的剑,以强悍无比的力量疯狂旋转,绞动他的手中剑刃,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震颤着郑肇天两只手腕,瞬时间掌控不住!长剑抛飞,让他无法承受的惯性跟着袭到,步伐一下就打乱起来,向前胡乱踏出三步。
郑肇天无奈瞪大了眼睛,长剑横在他的脖颈前,败局无法挽回。
“胜出者,华夏李淳风。”奉恩寺崇庆大师平静地报出结果。
全场哑然。
大国手郑肇天惨败!
代表剑道的至高旗帜轰然倒下,他的弟子们握紧了拳头,跪坐在台下,目眦欲裂。
“老了。”郑肇天高大身躯矮下来,颓然走下台去,他的那柄功勋剑躺在台上,被遗忘。
每一个目光都饱含失落、痛苦,这是全体韩国人的心殇。
他们的信心,他们的骄傲,也随着郑肇天的败北崩溃。
一个身影霍然起立,吸引万众瞩目,白发苍苍的崔永权握紧郑肇天的手,将他送至原来的位置,转身深沉走上法台。
黑带九段!这个级别的跆拳道高手已经不是纯粹的武学大家,他的德行、他的影响力为世人尊崇,更有特殊的象征意义。
“崔永权!”老人上台之后,向他的对手深深鞠躬,这个年轻人的技艺已经博得了他的敬重,年龄不再是阻碍他们交流的屏障。
“李淳风。”对值得尊敬的对手,李淳风也没有吝惜他的友善,轻轻点头,将剑归入鞘中,郑重交予崇庆大师。
“你的剑艺精深,我看过你的内家功夫,虽然没有把握可以取胜,我还是想试试。”崔永权的话让底下的同胞再次惊诧,他竟然说没有把握?他怎么可以这样说?
“大国手德高望重,我尽力奉陪。”李淳风笑着拱拱手,这个老头比郑肇天诚恳多了,知道取胜艰难,至少是有自知之明的。
“两位准备好了吗?”作为特邀主持的崇庆大师,站到了两个人中间。
两人分别点头示意。
一老一少,分开五步。足以做他爷爷的崔永权拉开了跆拳道标准架势,双手握拳,单腿直立,一脚侧抬。
这一把老骨头还能踢得动,足见崔永权有着过人的实力。
“啊哒!”老人的吼声极富穿透力,偌大个大殿都回荡着他的叫嚷。
腾空抡踢,一根根白发都竖起来,腿如大刀,抡向李淳风的脑袋。
气势有点不同寻常,脚上裹着平常人肉眼无法看清的气劲,杀气腾腾!
果然有一把刷子,崔永权不仅精通跆拳道技击,几十年的修炼,也将内劲炼至极高境界,确确实实是一位武道宗师。
外家横练,内家养气,内外兼修,才称得上武学宗师。
他的威名不是虚数,一出手就显露真章。
嘭嘭嘭!拳脚相撞,你来我往,两个白色身影的近身交战炫目精彩,同样属于内家功夫,李淳风的乾坤气劲百倍精纯于崔永权的康宗气功,算上年龄和修炼时间的差异,他仍然稳占上风。
毕竟,体内有翡翠之心这种天灵地宝,加之正统的道家异术,远远胜于清末小派康宗辗转流传至高丽的不完整气功,从这一点上,李淳风是讨了师门的光。
崔永权实战经验丰富,人老体不弱,脚法出众,大开大合的进攻,横扫着隐劲,痛快淋漓的叫喊,让场下人们重拾信心,万众期盼,希望能痛击对手,找回颜面。
唯一没有这种乐观想法的是面沉如水的医圣赵圭山,不论崔永权是胜是败,他都必须赢。
他是所有人的最后底牌,没有一步可以退却。
“啊哒!”“——哒!”场上的攻杀已经进入白热化,崔永权的喝吼一声比一声高亢,两条腿拉成直线,向李淳风头顶贯下,劈盖大招惹得人们发出一阵齐声惊叹。
腿脚裹着内劲,高速爆发的力量可劈斩石板,凛冽的攻势完全不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可以发出的,崔永权无愧为跆拳道大国手!
旁人看得心潮澎湃,却看不出此中门道。李淳风以拳掌迎敌,对上崔永权的脚法,蓬蓬闷响中,丝毫不落下风。
跆拳道以狠辣著称,格斗中的惨烈程度仅次于泰拳,比赛场上伤筋动骨、意外死亡者不在少数,但这缠斗中的两个人,一个脚下如有胶粘分毫不动,一个锲而不舍进攻,双方打得异常猛烈,气势激荡,却没有出现任何一方受伤受挫的迹象。
精彩好看,但似乎少了点什么。是血腥的交锋吗?似乎是,但又不是。渐渐有些人看出了端倪,从开始到现在,那个可恨的华夏外交官一直没有主动进攻,他的防御、格挡、拆招就完全破解了崔永权的腿攻拳击。
他在藏拙,他不屑攻击这个老人?
李淳风没那么善良。这是代表荣誉的比赛场,每个人都背倚民族和国家,谁也不会当儿戏。
他要尝试,试试这个跆拳道顶尖高手的全力攻击下,究竟有没有能力全部扛下。
击败对手不是目的,在实战中进步,汲取营养,才是一位武者应当具备的能力。
劈盖大招再次被他化解,崔永权脚步回摆,静立在他面前,眼睛里冒起一道决然之色。
身为大国手,崔永权连续的进攻中,已经察觉对手的意图,如果全力进攻,对方有百分百的把握击败自己,而他没有这么做,反而以自己为对练的靶子,见招拆招,这是一种羞辱,一种让任何武者都无法坦然面对的打法。
我不是你的老师,凭什么让我做你的靶位教练?
如果这样还不能理解崔永权的心情,那么换个方式,我不是你爹,凭什么给你零花钱?
自知不是敌手,崔永权仍不愿轻易放弃,他还有资本,他有一拼到底的精神,修炼跆拳的哪一个没有拼劲狠劲?
一声响亮开声大喝,崔永权收势站稳,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跆拳道中没有这样的对敌方式。
砰!他单手触地,人已倒立起来,迅速以手连续拍击台面,平地起风,掌风内劲将他整个身体高高抬起,双腿打成直线,倒竖着旋转,卷起一阵风,向李淳风绞过去!
你不是能挡能扛吗?这样高速旋转的腿法,转起来和扇叶一样猛烈,看你怎么招架。
崔永权这一招式从未显露人前,这是他自创的上势回旋十九连踢,凭借康宗气功才能施展,普通跆拳道高手只有眼馋的份。
这是实实在在的杀手锏,场下许多人都已发出了喜悦的振奋吼声。
他们要胜,他们的大国手要在奉恩寺力挫华夏人!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隐而不发的爱国心,荣辱心,尤其是在这个缺少信仰的年代,他们因为共同的愿望聚集在一起,这种愿望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击败他,整个大韩民族仿佛都能将华夏踩在脚底。
骤然爆发的呼喊声将这个大殿淹没。
咔嚓!骨头折断的声音在这些热情呼喊中被淡化,被忽略。
当防守不再有效,最强的防守就是进攻!
与崔永权的切磋,让李淳风意识到在这种表演台上的战斗,完全无法提高自身武技,因为对手不是杀手,他们空有超出常人的技艺,却没有杀气,没有杀气的人又怎能使出杀招?
这一式倒踢脚给了他充分的理由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继续下去的比试。
崔永权的腿仍然惯性旋转,左脚脚趾却已全部断裂,剧痛之中,他涨红了的脸上汗水唰唰而下。
没有再打第二拳,一拳足够。
最脆弱的脚趾头骨折了,他还能踢下去?
崔永权跌倒在地,脸上的痛苦和失败一样惹人注目,他的左脚紧绷着,无法动弹。
惨败来的如此突兀,让许多惊喜的脸无法承受,他们的表情,如慢放的电影镜头,从惊喜缓缓转为无神、震惊、痛苦和落寂。
几个腰系黑带的弟子想冲上台去,他们的眼中饱含着怒火。
崔永权一只手撑在地板上,抬起右胳膊,五指张开,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这个老人,以受伤的脚跟着地,支撑着身体,毅然站稳在台上。
静。万籁俱静。
“我输了。”他对着对手,微微弯了腰。
然后转身,向台下对他报以厚望的韩国同胞们深深鞠下躬去,苍白的雪发在烛光中凄凉抖动。
“让大家失望了!”他沉声鞠躬,久久不动。
有人无声流下泪水,跪坐在那里屈膝还礼,他们受不起这一拜。
有人站起来,向崔永权大国手深深鞠躬。
他败了,他的精神没死,他的意志还在。
崇庆法师双手合十,亲手将崔永权送下台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们心中唯一的希望,韩国杏林医道的活丰碑——医圣赵圭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