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平添一股悲凉寒气。
从江山帝苑到万寿园墓地，绵延三十公里的主干道上，排满了各种各样的黑车。
这不是宰客拉人的黑车，而是车体黑色的轿车、驮着花圈挽联幕帷的黑皮卡、车窗涂成黑色的商务车，它们在黎明的时候缓缓驶出郑家别墅，踏着靡靡细雨，在无声的哀恸中为曾经的黑道龙头送行。
一个月间，前后不过几天，两位主宰滨海半壁江山的龙头先后暴毙，这是老天开眼，善恶有报，还是命运使然？
没人说的清因果。
安放郑海奎骨灰的棺椁从那辆加长版劳斯莱斯上挪出，海联帮六位领导者身披麻衣孝服，胸配白花，亲自抬棺执拂。
李淳风、萧人凤、秦五拳、薛飞、戴广袤、秋小璐。
和上一次胡光耀的葬礼相比，这一回人数更多。
以郑海奎的名声，即便他死了，也有不少人缅怀悲痛。
近万名帮众、友人排满万寿园墓地的大道，所有人的装束都统一为黑色长衫、方口布鞋。
这是他生前数十年不变的服饰装扮，这样的送别仪式是对这位黑道王者的尊敬。
下葬仪式简洁却不失庄重，黑压压的人头在墓园中静立，当主持者唱起送行礼时，所有人都向同一个方向深深鞠躬。
细雨落下千丝万缕。
焦叔来了，沽伯来了，明叔来了，这些曾经的背叛者在郑海奎墓碑前深深叹息流泪，为他们的所为忏悔，加以时日，他们死的时候，谁会来给他们送行？恐怕没有几个。
人活一辈子，图的就是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英名长在，活得好又怎样？死后不如寻常百姓，还不是一把枯骨？
这一次龙万人没有出现，或许他有他的忧虑和忌讳。
龙星方面，只有一人参加了郑海奎的葬礼——鬼叔。
他站在人群中，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眼皮低垂，黑衣布鞋，雨点打在伞上，纹丝不动。
素面朝天的胡菁菁也在送行者之列，她的目光有一段时间注视在鬼叔身上，似有所思。
郑佳涵身着白衣孝服，面无表情，也许泪已哭干，也许已经习惯悲伤，一把雨伞静静撑开，萧人凤揽着她的肩默然肃立。
值得一提的还有一对父子，仿佛苍老了许多的郑裕天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郑栋梁，涕泪声下，哭得最惨。
一把纸钱燃尽了恩怨情仇，所有人注视着堆积如山的花圈化为熊熊火焰，一种英雄落幕的苍凉在无数雨伞中满溢，与纷纷落落的雨点流淌在人们心间，细腻，寂静，惆怅。
“三叔，小心身体。”李淳风撑着一把伞，站到郑裕天身侧。
这张胡须杂乱的脸转过来，拍拍他的手，语带哽咽地说道：“大哥死的不明不白，社团的今后就交给你了。”
“还有三叔，还有这么多人，社团不会倒，仇人没有几天逍遥日子。”李淳风郑重地说道。
郑裕天点点头，推着植物人儿子走向泥泞的小道，立刻有人过来帮他们撑伞。
前来参加殡葬的人们逐渐离去，陵墓旁只剩下郑佳涵、萧人凤。
“我们走吧。”李淳风撑着伞走过去。
三个人两把伞，在众多保镖门徒的拥护下，坐进凯迪拉克。
汽车缓缓开动，车窗轻轻滑落，郑佳涵的目光远眺雨幕中的丘陵，久久没有回头。
“想哭就哭出来吧。”李淳风轻声揽过她的肩说道。
“仇人一天不死，我只有恨。”郑佳涵咬着牙回答，她的话如钻石一般坚硬。
“如果下一次可以选择，”李淳风无限爱恋地搂紧了她，向着窗外细雨蒙蒙的风景低声说道，“我宁愿流干身上的血，也不希望看到你流泪。”
这句爱的告白一下子让郑佳涵泪流满面。
开着车的萧人凤偷偷抹了下眼睛，对着内视镜里的李淳风怆然一笑。
……
时间掀开崭新的一页，郑海奎体面下葬后的第二日，海联集团董事局会议在一片严肃的氛围中召开。
这次会议将决定谁来担任集团领航员的重要职位——总裁。
郑海奎在世的时候，无论李淳风能爬到什么位置，行使什么权力，背后都有他撑腰扶助，董事们有异心也不敢妄言，现在他死了，集团中的一小撮人暗地里早已开始蠢蠢欲动。
钱、权，这两种利益一旦结合在一起，就有无数人为之前仆后继，哪怕刀山火海摆在面前，也要一试。
这就是人的可悲可叹之处。
下午四点，海联大厦第十层集团高级会议室。
萧人凤环顾所有与会人员，宣布会议正式开始，作为集团财务总监，她是这次会议的主持者。
十二位董事、加上继承老父遗产的郑佳涵，有资格投票的只有他们这十三位。
但现在主会议桌周围一共有十五人，包括副总李淳风及萧人凤，次席位二十一人，集团分公司头目尽数在列，他们暂时还没有发言权。
“各位董事，值此新老交替的时节，召开这次会议的重要性不需我再多说，国不能一日无主，选举总裁的责任现在已经摆在大家面前，在投票开始之前，我希望各位有足够的认识和前瞻目光，现在可以提名总裁候选人名单。”
萧人凤说完，众位董事互相交换眼神，但没有人发言。
“既然大家都很谦让，我就先提名第一个人选。”郑佳涵说道：“现任集团副总裁李淳风先生。”
主会议桌上的人没有几个表态的，他们的表情大多很冷漠，但次会议桌上以杨晴昕、潘如烟为首的公司经理人们却报以慷慨的掌声。
“郑小姐，请问李先生以什么身份进入总裁候选人名单？他并不是集团董事。”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老人问道。
“楚伯伯，我已经将名下股份20%划归他，这样是不是有资格？”郑佳涵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疑问，微微一笑看向所有董事。
“这样的话就没有问题了。”另一位胖胖的董事王石坚说道。
“那么请大家提名候选人。”萧人凤再次出言询问。
一名中年董事说道：“楚老威望足够担任总裁，我提名楚建鼎先生。”
“恭喜楚老，恭喜楚老！”一群董事争相恭贺，让萧人凤紧皱眉毛。
这是明摆着结党营私，他们这番表态的意图不言而喻。
“还有没有？”萧人凤又问。
“我提名王治先生。”又有人提出了第三个候选人。
同样的几声道贺送给了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没有人再有其他异议。
“那么现在开始不记名投票，除楚先生、王先生以外，请各位董事郑重考虑，投下你们庄重的一票。”萧人凤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输入三个名称，大屏幕将他们的名字清晰映照出来。
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屏幕上的得票数，直观、简洁。
高科技手段将现代办公简化到极致，不再需要纸和笔。
每个人都专心致志仰望着大屏幕，董事们将自己的一票果断投出，结果立现。
会议室内一片哗然。
楚建鼎得5票，排名第一位，王治得4票，排第二，李淳风2票，最末，一票是郑佳涵的，另一票是郑裕天投的。
“恭喜楚总！”
“恭喜楚总！”
一大群董事纷纷起立与楚建鼎握手相庆。
这样的结果早在他们预料之中，没有人带有意外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潘如烟抱着手臂看向台上那些弹冠相庆的董事，脸上现出鄙夷。
李淳风苦笑着摇摇头，看来自己的副总裁位置也要坐到头了。
“萧总监，郑小姐，还不宣布总裁选举结果吗？我们大家的时间都是很宝贵的啊……”王石坚笑着说道。
“等一下！”台下有人忽然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循声看去，竟然是杨晴昕。
“杨小姐，你有什么要说的？”王石坚满脸不快，生硬地转过身来。
“我反对楚建鼎任集团总裁职位。”杨晴昕冷冷地说道。
“反对？杨小姐，别忘了，你并不是集团董事，你没有资格投票，你要做的只有接受。”王石坚冷笑着哼了一声：“不接受也可以，董事会随时可以解聘你的职务。”
“是吗？你们当然有权力解聘我们每个人，”杨晴昕笑道：“如果楚建鼎任总裁的话，我不用你们解聘，我立即辞职。”
“这算是威胁？真好笑，职业经理人随便一抓一大把，我们还找不到一个合格的接替者不成？”另一位董事不屑一顾地笑了。
“方董事，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杨总辞职的话，我也会离开。”潘如烟妩媚地笑着，她的笑容中却寒意阵阵。
“我也辞职。”新星矿业公司总经理孟平站起来说道。
“还有我！”符明宇豪气地挥了下手。
“大家都走，我也走！”乐于石说道。
“我们集体辞职！”
“不干了，爱找谁找谁！”
所有的总经理、副总经理都站起来，拧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向董事会逼宫！
这个局面是王石坚们完全没有料到的，楚建鼎铁青着脸，他没想到自己这唯一的机会会横生枝节，败在一群高级雇佣者手里。
如果所有人都主动辞职，谁来收拾这么大的烂摊子？他没办法负担这样的后果，作为总裁，将要承受无法估量的压力与责任。
甚至有可能，因为这个事件导致集团一蹶不振，而最终的恶果就是解体，被其他公司并购。
任何人都没办法承担这样可怕的结果，楚建鼎也不能。
他站起来，两手无力地虚按几下，示意大家坐下来。
董事们坐下了，但下面的经理们无动于衷。
“杨小姐，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反对我担任总裁。”楚建鼎沉着脸问道。
“你不行！”杨晴昕没做任何考虑，只说了这三个字。
你不行？这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侮辱，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恐怕没有谁能接受这样的字眼。
年逾六十的楚建鼎摇摇欲坠，颓然坐下来，花白的头发在人群中显得悲凉萧瑟，他摘下眼镜，叹了口气：“让年轻人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