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的农妇们极其难听的闲言碎语中,孙叶根带上已经显怀的女儿离开家门,躲进了老家赫县的一个偏远山村,这是为了对付计生办的巡查组。
他们在检查农村计划生育问题时,好像闻到了鱼腥的猫似的,直觉非常“灵”,真的是不好打发的存在。在ZX老家的山沟沟里了足足猫了5个月,孙孝贤才敢偷偷的回家待产。
在一个夏日的比较阴凉的午后,陪伴着一阵又一阵刺耳的知了声,挺着大肚子的孙孝贤回到家里。迎接她的却是全大队人的异样的、冷漠的眼光。
不守妇道、破鞋、半掩门…等等难听的字眼塞满了孙孝贤的耳朵,为了保守秘密,她只能不甘心的把那些苦涩的眼泪默默往自己的肚中咽。
孙叶根通过在医院上班的连襟塞了个大大的红包,才开出女儿的准生证,当外孙顺利出生时,所有费用加上计划外生育的罚款,几乎花光了这家人这几年的积蓄。孙孝贤坚持下,儿子的出生证上填了孙思归这一名字,…
宋达贵的大学四年都没有回家,全身心扑在了石化课程的学习中。最后他没有辜负恩师的大力推荐。
当时京都石油学院刚刚搬回望京,还没有开始全国本科招生,宋达贵他算是计划外的特招生。本科毕业时以优异成绩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
研究生二年级时,宋达贵在恩师孔铎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位望京市本地的姑娘李小冰,她是与京都石油学院相邻的京都医学院的大四学生。到这时宋达贵都不知道在老家陵水还有一个5岁的儿子。…
当孙叶根为外孙的上户口与读小学的问题到望京市去找宋达贵时,他已经完成研究生的学业,并与李小冰在望京建立了一个小家庭。
孙叶根是在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找到他的,这时宋达贵的行政级别已经是副处级了。
李小冰知道丈夫在老家还有一个私生子,非常的生气。极力阻止小孩的户口落实到京城来。
李小冰一方面是责怪丈夫年轻时候的风流,另一方面是为了丈夫的政治前途着想,因为青年官员最怕生活作风上有污点,如果被敌抓住破口,会大大影响丈夫的升迁速度。
如果让一个“野种”的名字明晃晃的挂在自己家老宋的名下,她娘家李家就没脸在京城的圈子里混了。她私下通过个人关系找了一帮人阻止丈夫与那家人联系。
最后宋达贵敌不过老婆李小冰的彪悍,他也惧怕于丈人家身后的背景,只好选择对孙叶根避而不见。…
后来是宋达贵的老父亲亲自找上门了的。他带来了京城李家几条不容更改的条件。
1、宋达贵支付给孩子每月100元的抚养费,直到其18岁,前十年的1。2万先一次性付清,其余的在孩子16岁时补齐。
2、孩子的生母不得与宋达贵联系,孩子的母方家人不得随意入京,不然,后果自负。
3、孩子的名字定为宋焱,允许现在的名字孙思归填入曾用名一栏,一切户口申报程序由李家完成。
4、孩子户口暂时不得迁入望京市,允许孩子由生母代为抚养,成年后户口挂在祖父母名下。
5、孩子暂不可自称是宋达贵的儿子,可用宋焱或孙思归自称。
6、孩子除非年龄到16岁,或考上大学,不得进入京城。
7、宋焱是特殊户口,若要需要使用相关资料,请提前通知李家。
8、关于孩子的学业安排可以与联系宋达贵的秘书。
……
这些刁难的条件,孙家人本不想理会,但是为了小思归的学业和前途,他们就不得不接受下来。
从那之后,每次面对手李家派来的人,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因为就算是平民老百姓也会有他们自己的尊严,绝对不容别人肆意践踏。从这之后孙家就没有主动联系过宋达贵。
反而,宋大爷非常喜欢这个孙子,毕竟他名义上也是宋家的一个男丁。对于已经数代单传的宋家来说,每一个男孩子都是可以燎原的火苗啊。
本来,宋大爷内心里希望自己儿子能在外面多生几个私生子的,可是现实已经不允许走上官场的宋达贵这么去做了。宋焱也就成了宋大爷在同族其他分支的族人相见时唯一的遮羞布。
某种意义上,宋焱是老人家的传宗接代的希望之所在。时间一长,老人走动的次数多了后,一来二去就成了孙叶根的一个要好的朋友。
他渐渐清醒过来,就好像从睡梦中苏醒了一般,这半个多月苦思冥想,现在看来对于一个成年来说,真的很幼稚啊。其实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字叫孙思归,或是更加陌生的名字—宋焱。
因为名字在世界中本就是一个代号而已,他应该好好思考的是用怎样的身份进入这个世界。
一个私生子?一个儿子?一个孙子还是一个外孙?或者我们来打个比方吧,你把平行世界当成是《我的世界》。你是第一人称视角,还是用第三人称视角,甚至是用“上帝”视角;你是选择“玩”创造模式,还是选择“玩”生存模式,或是“玩”故事模式…
想想这几天自己,孙思归还真的没有以儿子或者外孙的身份,去观察、理解身边的家人。他看着梳妆镜中自己,粗浓的双眉下是一对不大也不小的眼睛,愧疚的神色轻轻地写在了那稚嫩的脸庞上。他再一次陷入回忆与思考之中,…
外公家的房子还是记忆中那栋三间两进的土坯墙平房,只是显得很破败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给屋顶翻漏了。经过几年的风吹雨打,有许多土瓦都已经碎了,长久没有重新粉刷的外墙也开始挂上了一层薄薄的青苔。
原本,外公家的经济条件在整个大队都数一数二的。身强力壮的外公是大队里的劳动能手,有高小文化水平的外婆是大队的出纳员,所以,在集体的那时候,外公一家的工分是很高的。
孙家是整个大队里第一户拥有“三转一响”--四大件的家庭,而且每一大件的牌子都是最好的,缝纫机是SH产的“蝴蝶”牌,手表是“SH牌的机械表,收音机是“红灯笼”的,外公有一辆28寸“永久”牌的自行车—俗称“二八大杠”,外婆的则是26寸“凤凰”牌的女式弯梁自行车。
一水的都是SH产,在六七十年代,SH货可是高级货的代表啊。
家境的转折,就是从80年开始的。对于孙叶根来说,家庭贫穷的起点是很明确,就是妻子和女儿的那次食物中毒,以及后来的年幼女儿的非婚生子。这两件事情花费整个家庭大量的金钱与精力。
其实没有多少文化的孙叶根不知道时代已经改变了,集体经济的时代从分田到户开始以后已经不会回来了。他不知道赚钱的方法已经变了。
孙叶根不会明白,就算他没有为自己的妻子与女儿欠下大量外债,他家也会一年比一年还要贫穷。因为在改革开放后,本分的务农只能吃饱肚子,是不会带来发家致富的。
从外孙出生后,面对现实的生活顽固的孙叶根也不得不选择做出改变。他自己除了种田什么都不会,离开土地的话,可能连填饱肚子的钱都赚不到。为了还债,为了独立地把外孙拉扯大,孙叶根只能无奈的把这个家一分为二。
妻子带着读完初中的大女儿、三女儿、四女儿到陵水县城打工,给妻子叔叔的早餐铺作点心,比如馄饨、水饺、小笼、包子…等等;他自己带着二女儿孝贤、儿子森桦留在家中,孙叶根自己一个人要种小队分给他们家的7亩多的水田。
二女儿要照料宝宝,空暇时也是不停地忙着家务事。至于森桦还是个小学生,根本指望不上。
全家人都努力的工作着,大家都在省吃俭用。只为了早点还清外债,只为了在村民面前体面地做人,就这样孙叶根戒掉了烟酒,孝贤也练就了一手好裁缝…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五年也过去了…他们一家就这样有尊严的活着,不管是恶毒的语言,还是鄙视的眼光,甚至是赤*裸*裸地行动上的打压,他们都以双手的勤劳来反击,千千的中伤,万万的羞辱。
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们体面的活着。他们不认为家里出了一个私生子,就应该躲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永远不敢在阳光下行走…
孙思归看着镜中的自己。上身穿一件V领套头毛线衫,嫩青色的混纺毛线交织成漂亮的镂空花式,这是妈妈今年为他新织的秋衣,这是她一针又一针亲手完成的。这毛衣可是妈妈熬了数次夜后才做成的啊。
他又想起妈妈、外公穿着的那些打着补丁的粗卡其布外套,摸着自己身上那柔软、暖和的毛衣,眼中的泪水不自觉涌了出来,孙思归的视线又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