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众人听到下人传唤声,知道是那震惊首场的女子来了,不由得都屏住呼吸,静待佳人芳迹。只有那冰冷男子自斟自饮,不亦乐乎,嘴角挂着一抹不明所以的神秘笑容。
门被轻轻推开,方才表演时那一双白皙天足已被套上绯红色绣线勾履。那双美足并不似中崚国妇女那样天生娇小纤细,却在每个舞动的瞬间,踩出一片片欢快的节奏,让人不由为之痴迷。
先进入众人视线的是一片如流云般柔软拂过的青色衣袂,上面用细细的银线勾勒出水仙花纹。在这淡青若水的裙袍之外又罩着一层素色轻纱,看似淡雅无华,却随着它主人迈出的每一步,映衬着屋中莹莹明光,反射出水波样的光泽来。
静寂的包厢中,还能时不时听到一些年轻官员吞咽唾沫时的咕噜声。
却见琇叶腾腾腾似一团火冲了进来,遮挡住众人肆无忌惮又充满垂涎的视线。
噗——顿时大半的人心内呕血不已。历扬赶忙把她拉进怀里,生怕她犯了众怒,但他一双色眼亦是不放松地盯紧门口,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美丽风景。
琇叶在他怀里低着头,几不可闻冷笑一声。
近了近了。
那道雨后初晴般鲜丽的身影终于在众人内心无数次的呼唤中,露出那——戴着银色面具的娇小脸庞。
扑通、扑通、扑通——
看着女子那张被银白面具遮住大半的面庞,和唯一显露在明光下的樱唇,那半遮半掩却仍挡不住的清丽使得众人纷纷绝倒,心也碎了一地,拾拣不起来了。一些年轻官员在怔忡间,呆愣愣地松开了掌中的酒杯,任满杯醇香美酒倾洒一地。
女子身后的小厮忙在包厢前的花厅里摆了一张小椅,女子才身形款摆,缓缓坐下。“各位官人唤小女子前来,不知有何指教?”她的声音清亮,语调柔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历扬和刘跃之不由得看向那神秘男子,眼神中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倍加恭敬的神色来。男子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志得意满的味道,“姑娘就是唱那第一首歌的歌姬?”
舒仪点头。有些不舒服,她素来不爱这样端坐着,像是一件货物在任人品头论足一样。
男子又道,“那请姑娘再为我们唱一曲吧。”
在来之前,舒仪已经料到这些人必会如此要求,也不惊讶。她唤来小厮,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遍,然后轻笑着说道,“小女子感谢诸位爷的捧场,希望各位大爷日后多光临春得楼,让我们这些人好混口饭吃。”
“适才听了姑娘一展歌喉,若以姑娘的水准还仅是‘混口饭吃’这样的程度,那岂不是让帝京那些个有名的青楼歌舞姬都混不下去了?”男子一番调笑言语,竟让琇叶不由得怀疑,眼前这个似笑非笑、眼角眉梢尽堆风流的男子跟方才差点吓到自己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舒仪起身福了一福,“爷谬赞了。我们春得楼只是扬泉城里的一家小小青楼,怎及得上帝京的那些老字号呢?”
这话倒是不无讽刺的味道。
男子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邪肆的笑容。
小厮进了包厢,抬进来一扇屏风挡在花厅和宴席之间的通道中,将众人窥望向舒仪的视线全部隔开。同时几名乐师鱼贯而入,在屏风后一一坐好。
那屏风上面是极漂亮精致的双面绣,绣着若碗大的粉色和黄色的牡丹花。舒仪不再是拘谨端坐,而是轻倚在靠背上,姿态妩媚而轻松。
牡丹与美人,相映成趣。
神秘男子眼中似有一道光芒划过,逐渐深邃起来。他举起酒杯啜饮,略略挡住那似乎带有侵略性的眼神。
一名乐师叮叮当当敲响了编钟。那金石击打之音清脆渺远,每一个音符听着都分外清晰,而当它们合在一起时就又是一段悠扬的旋律了。舒仪轻启唇唱道:
穿越红尘的悲欢惆怅
和你贴心的流浪
刺透遍野的青山和荒凉
有你的梦伴着花香飞翔
女子的声音不再带有青春明丽的那般欢快之感,虽还是那般清透的音质,却多了一丝更引人入胜的韵味。随着那长长的尾音扬起,音色嘹亮的笛声加入,高高的调子激越起来,让每个人的心不由得随之起舞。
今生因你痴狂
此爱天下无双
原本即是柔婉非常的曲子,她将那尾音唱得更加回旋飘渺,将音色处理得如此巧妙而柔和,音调高扬却不刺耳。
剑的影子水的波光
只是过往是过往
神秘男子透过那半隐半现的屏风,隐约看见舒仪微微扬起的娇小侧脸。那银白色精巧细薄的面具,在明亮的光线下似乎透出星点微光。
今生因你痴狂
此爱天下无双
如果还有贴心的流浪
枯萎了容颜难遗忘
低低地哼着句末的尾音,气息渐弱,空气里只余一个气音在柔柔波动。舒仪闭上眼,最后一个音符在舌尖颤了三颤,终于归于沉寂。
屋中一干人等还沉浸在那悠长绕梁的余音中不可自拔。
神秘男子眼中亦是充斥着难以掩饰的惊讶。原本听过了舒仪那首快节奏的《你的微笑》,他以为充其量她只是个会唱些靡靡之音的青楼歌姬而已。然而现在……怕是要重新估量了……
“好!”年轻官员率先喝起彩来,刘跃之和历扬等老辈毕竟是浸淫官场多年,心中再怎样震撼,面上还是一副淡定不变的神色。只是嘴角不小心泄露的笑意证明了几人心中由此感染的激动。
刘跃之赞叹道,“姑娘果然蕙质兰心,歌喉出众。”
舒仪在屏风后略起身拜过,谦辞道,“谢大人夸奖。”
历扬对着神秘男子笑道,“黄兄弟,可还满意?”
男子饮下一杯酒后,这才朗声笑道,“不错不错。虽看不到姑娘的真实相貌,但今日得听此天籁,已是各位及在下之福了。”
“不知面具下是怎样的倾城貌呢?”刘跃之眼睛眯起,似连眼角都堆着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笑意。
男子轻哼一声,低低吟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舒仪眼角一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男子分明笑得诡异,但再凝神看去,却被他举至嘴边的酒杯遮住。
历扬搂着琇叶,享受琇叶喂他的吃食,样子明显放松了许多,连带着敢趁此向神秘男子调笑,“黄兄弟啊,这可不对了啊。咱中崚国明明是地处南方,位于横跨中原大陆的渭江下游啊!如今见了这位姑娘,怎么会是‘北’方有佳人呢?”
男子笑笑,“且听我这后两句——”他几不可见地扫过舒仪一眼,随后垂下眼帘,自顾自饮酒朗声吟诵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刻意加重的语气,加上语句中的含义,吓得历扬刘跃之等一干官员脸色顿时发青泛白。刘跃之惊疑不定地叫了一声,“黄兄弟——”
却听屏风后传出轻拍手掌的声音。舒仪边鼓掌边说道,“这位爷好学问,不知小女子可否觍颜,认为爷是在夸赞小女子呢?”
男子扺掌笑道,“有趣有趣!姑娘实在是有趣!”
周遭人等看他笑了,原先那种由骨子里生出的寒意似乎也消褪许多,于是纷纷附和着笑起来,有说“黄兄文采非凡”的,有说“黄兄弟怎么这么爱开玩笑”,不一而足。
然而下一秒,他们听到舒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这位爷可知,这诗还有句后话?”
“哦?你说说看。”
舒仪沉吟着,有些犹豫地开口说道,“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屋中一片沉寂。历扬等人搞不明白现在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只能直愣愣地望着那牡丹屏风发愣。
半晌,男子邪肆一笑,声音中多了一丝快意,“不知姑娘可允许在下借一步说话?”
屏风后,舒仪的坐姿越发安逸舒展,“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