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承二十二年,冬。
纷飞了一日的雪润物无声,入了夜,喧嚣的宾客声丝竹声觥筹交错声渐渐消散,北风更加肆无忌惮地穿堂入室卷起千堆雪,刹那雪雾迷蒙天地茫茫,目之所及粉雕玉砌银装素裹独有玉色一片,在雪夜中泛着幽幽白光。寒霜落在木槿那光秃秃的枝头,也囊了一层厚实的白袄儿。
此情此景,让人无端感叹“酒阑舞罢丝管绝,木槿花西见残月”。
罢了罢了,大户人家是非多,但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安稳度日足矣,何必徒惹是非?
再说大宅阴私再多,算计再狠,这十多年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夏初瑾幽幽地长叹一声,郁闷地翻了个身。真是,好不容易前院的吵闹声停下来,怎么反倒睡不着了呢,难不成自己有受虐体质?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只是关闭了视觉,其他的感官反而更灵敏了,屋外呼啸的风声似乎更大更凄厉了些,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扯断簌簌掉下的声响,清晰地撞击着人的耳膜。这架势,就像要将所有阴暗的一面拉扯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天地似乎都被这凛冽的风雪充斥了一般,就连其他的响动也掩埋在了这桀骜不驯的风声中。
躺了许久,她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侧耳细听,却又好像一切正常,正是夜半时分,万籁俱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屋外北风的咆哮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安静?
她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迅速披好外衣躲到屏风后,同时宽大的袖子下已然掩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然而这一连串动作下来却并没有发出过大的声响,她甚至连呼吸都不曾乱过一分——虽然我不犯人,但在这偌大的丞相府,总有那么一些人生来就见不得别人舒坦,非要作死。既然人家送上门来打脸,自己也不能毫无准备不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道理她可是非常明白的。
果然下一刻,寒风夹杂着雪片鱼贯而入。夏初瑾虽然躲在了屏风后,还是被这迎面扑来的寒气冻得浑身一凛,不看也知道是窗子开了。
再然后,便又是那后宅常见手段了罢?
一股异样的甜香在她的房间弥漫开来,夏初瑾的袖口下却已经滑出一条带着药香的帕子,用巾帕捂住口鼻,她在心底微微冷笑了下——就算自己的娘再懦弱,但好歹也是毒门世家唐门的大小姐,自己怎么可能不懂医理?拿唐门的“迷神香”就想撂倒自己,简直是笑话。在毒祖宗面前玩毒,这等班门弄斧的蠢事不消说,一定是自家那位胸大无脑的二妹子弄出来的幺蛾子。
但她的这个好二妹前不久刚刚被自己不大不小地修理了一顿,照理说应该消停一段时间才对,怎的又出来蹦跶了?俗话说会叫的狗不咬人,二妹一定是被当枪使了,而使用这把枪的人一定是……
窗外,那个刚刚吹完迷香的人见没有动静,正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却只觉脖子上一道森冷的凉意划过,然后自己的身子就像被这风雪冻僵了一样,永远再无法动弹分毫。
临死之前,她只来得及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雁舞,恐怕就算是二夫人都没想到,她派来监视我的,竟然是三姨娘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