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伴随着几声乌鸦凄厉的鸣叫，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停在了栈道上。
黑衣少年跳下马，放好脚蹬，一名白衣侍女掀开车帘，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扶出了一位戴着黑纱帷帽的女子。
“你们都在这里等我吧”随意吩咐了一句，华宸夜抬足向着路边半人高的枯草丛中走去。
残阳寂沥，将女子纤细单薄的背影拉的极长，一路用手中的木棍扫开挡路的荆棘，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华宸夜停在了一座乱葬坑前。
没有记忆中那些熟悉的面容扭曲的新鲜尸体，有的只是芳草萋萋，几具无人收敛的乞丐尸体被破草席卷着随意的丢在一边，一群黑压压的乌鸦来回蹦跳着啃啄尸体，见到活人，扑棱棱的飞到了远一点的地方。
女子的眸光空茫的盯着那一块地面，仿佛还是昨日，那些熟悉的，亲切的人，一眨眼间全部变成了埋葬在坑里的满身鲜血，眼睛瞪大的死尸。
我亲爱的族人们，我回来了！
她走过去，双膝跪地，玉白的素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一片土地，仿佛在触碰昔日里那些慈爱的笑脸：“当年，我就是从这个死人坑里，逃出来的”女子的声音很柔软，软的让听到的人心里发酸：“那时候雨很大，天黑的什么都看不到，我被人抛下去的时候正好落在娘的身上，她的身体冰凉的吓人，无论我怎么喊，怎么叫，她都不说话，里面的空间闷的几乎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烨枫，你知道一个活着的人跟一堆死人一起被埋在地底下是什么感觉吗？”她转过头，脸上泛起一丝笑，眼角却有一滴泪缓缓坠落。
烨枫站在她的身后，白衣翻飞，清冷如兰的容颜苍白似雪，他没有说话，这个时候的华宸夜，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聆听者。
“那种感觉没有体会过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而体会过的人，这一生，大抵再不会有什么惧怕的东西了”她微微一笑：“也许是我命不该绝，我跟娘是最后被扔下去的，尸体太多，那些埋土的人或许是不耐烦，埋的不够深，虽然痛不欲生，但我还是爬了出来，一点一点的，从这里——”她指了指烨枫站的地方：“爬到栈道上，遇见了旭哥哥。”
如果她没有活着，这个世间永远不会有人想到，圣天尊贵美丽的一国之后，死后的埋骨之地，居然只是一片乱葬岗。
“幸好，你找到了娘！”她由衷的感谢。
烨枫走过去，他的步子很沉，似乎每一步都很艰难，蹲下修长的身子，将脆弱的人儿揽进怀里，力道大的华宸夜都感觉到疼。
他说：“琉妱，我在！”
她心里一震。
他没有劝她不要难过，不要悲伤，那些话语说的再说也抚平不了心中的痛，也唤不回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他只说，我在！
我在！你可以哭！
我在！你可以复仇！
我在！你可以活得幸福！
“这里，已经没有千夜族的人了”少年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沉，似乎压抑着什么。
华宸夜无心深究，注意力被他话中所表达的意思吸引：“你是说…”美丽的眸子里隐隐溢出一股期盼。
“我既寻到了凤后，又岂会将其他人在留在这里”他轻轻的拍了拍单薄的脊背，阖下眼睑，遮住了眸底一些更深沉的东西。
她的眼亮了亮：“真好，这样，我就可以带他们一起回家”
这些流亡在外的族人们，本以为注定要当十几年的孤魂野鬼，今日得知也有人为他们收敛尸体，立碑祭拜。
女子清澈的眸光润出了一丝晶莹，她推开烨枫，向后退了两步，右手举到胸前，深深的弯下腰去。
“这一礼，为我的族人！”
女子神情庄重，又是一弯腰。
“这一礼，为我的母亲！”
“第三礼”高贵美丽的千夜女王，再次深深的拜了下去：“为钟离琉妱自己！”
烨枫如画的眉目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期间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也没有开口。
“妱儿”烨枫修长如玉的手指挑起精致的下颌，让她的眸光直直的对着自己的脸，狭长的凤眸中闪烁着急切的光芒：“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你答应我，一定不可以放弃自己！”
华宸夜有点想笑，她活到现在，走过了那样艰难的路，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看不开的。
“我答应你”她轻笑着回应。
“再说一遍！”看出了她的不以为意，烨枫沉了声音，握着她双肩的手力度大的惊人：“以千夜女王之名，在说一遍！”
华宸夜蹙眉，看着少年凝重认真的凤眸，樱唇一张，想开口询问，但不知为何又咽了下去。
“钟离琉妱以千夜女王之名，在此立誓，将来不论发生任何事，都绝不自伤，自弃，自尽！”说完，大眼睛眨巴了一下，看着烨枫：“这样可以了吗？”
烨枫定定的看了她许久，突然一把将人拥进怀里，狠狠的抱住！
“记住今天的话，一定一定要记住…。”
他似乎…很害怕…
华宸夜咬了咬唇，抬起双手，轻轻的圈住了少年精瘦的腰，带着安抚的味道。
复仇是把双刃剑，她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惧生死，不惧失去，求仁得仁！
多年以后，华宸夜才知晓，原来这个世界给人的绝望永远都是没有止境的，而今日这一句许诺的誓言，成了她唯一活下去的信仰，而此时少年的神情，每每想起便是一阵揪心的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