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一起吃完午饭后，王乐晃晃悠悠信步来到了果园。
他依旧没有告诉母亲自己退学了，他也没多问母亲的身体最近怎么样，因为母亲只会报喜不报忧，根本不会多说，所以他打算来果园问问“大爷”。
大爷这种称谓，是山东地区特有的一种称呼。
比如王乐，他喊父亲的大哥为大爷，喊父亲的二哥则是二大爷，而如果是父亲的弟弟，则要喊叔。
以前王乐父亲在的时候，母亲就开始做生意了，不种地，后来父亲去世了，母亲病倒了，动过手术，干不了力气活，家里的果园也就交给了“大爷”打理。
王乐走到果园的时候，大爷正坐在青石台子上抽旱烟。
呼呼的大北风刮着，他也不嫌冷。
“大爷，我回来了。”
大爷是个地道的老农民，很是憨厚，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嘴的大黄牙，吐出一口烟，很是随意的说道：“知道你今天回来，坐吧。”
王乐也一屁股坐在青石台子上，抽了抽鼻子，笑言：
“大爷，你就不能别老抽旱烟？这玩意味儿太大，伤身子也厉害，小卖部卖的烟又不贵……”
大爷“吧唧吧唧”的又美美的抽了一口旱烟，撇着嘴说：
“那种烟，抽起来没劲儿！”
然后，他还横了王乐一眼，“你也开始抽烟了吧？又不你咋知道小卖部的烟很便宜？”
王乐讪笑了几声，打了个哈哈，有些尴尬。
谁说农民就都是傻子，他们精明着呢，不信您看，王乐只是一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大爷一眼就看出王乐也开始抽烟了。
“抽就抽吧，长大了，大老爷们儿抽口烟，又不是罪，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真别说，刚吃完饭，王乐还真想抽一口。
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嘛。
王乐从怀里取出2快5一包的“大鸡”牌香烟，先给大爷一根，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爷俩儿背靠着背，抽了一会儿，大爷叹了口气，突然说道：“抽烟也就罢了，你咋就退学了哩？”
王乐动作一僵，嘴巴里的香烟都掉在了地上，慌忙捡起来，有些慌乱的急声问道：“大爷你咋知道我退学了？我妈知道不？”
“就你们这几个小屁孩，还能糊弄住我？我问了村里的几个娃，问他们你最近学习咋样，他们吱吱唔唔的，我就知道出事了，往深里一问，才晓得你小子居然一声不吭，就私自退学了……”
“我妈知道不？”
大爷又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不知道。你们娘俩啊，一个比一个倔，叫外人怎么看我们老王家？你娘生病，我叫你大娘送过去几个钱，你娘说啥也不要，宁愿跟外人借，也不跟家里伸手。我知道，她是不想给你爹丢人。毕竟，以前你爹活着的时候，都是我们跟你爹借钱。现在你又退学了，你叫我们老王家以后还怎么在村里待？外人还不都得说我这个当大爷的不管你们娘俩的死活？以后我死了，你叫我到了地下面，怎么见你爹？”
王乐，默然。
是啊，以前老爹活着的时候，啥时候伸手向家里人借过钱？向来都是别人来家里借钱，可惜，现在……
“乐儿，咱能回去继续上学不？学费生活费，我全包了，成不？”大爷满是期许的望着王乐，生怕王乐说出个不字。
可是，王乐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我不上了。”
大爷躺在青石台子上，两眼无神，喃喃道：
“家里好不容易要出个大学生，结果就这么不上学了，丢死人咧，木法活咧……”
是的，老王家世代种地，就王乐他爹当了老师，后来到了王乐这一代上学的年纪，除了王乐之外，他的那些叔叔大爷家的兄弟姐妹，虽然不能说都是榆木脑袋，但学习真就没有一个顶用的，也就王乐的成绩一直是拔尖的。
但现在，王乐也退学了。
王乐望着大爷，心头微苦，解释道：
“大爷，我上不起学了，我在城里打听了，我妈是尿毒症，这种病前期是靠吃药维持，每年要三四万，这几年下来，我家已经没钱了。到了中后期，要开始‘透析’，每年最少要七八万，如若要换肾的话，那医药费就是个天文数字！你说我还怎么上学？就算我考上大学，可要是把我妈给累坏了，我考大学还有用吗？”
大爷“噌”的一下坐起来，追问道：“不对啊，大夫不是说只要好好养着就没问题么？不就是不能下地干活么？哪有你说滴这么严重？”
王乐摇头，满脸都是苦涩。
大爷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变幻的厉害，最终唉声叹气道：
“一年七八万，要是能直接就治好了，咱砸锅卖铁也得治。可要是每年七八万，得是个什么家庭才治得起？罢咧，罢咧，你大爷我也没你爹的本事，帮不了你的忙，全凭你自己咧，你不愿意上就不上吧……咱家这两年的事怎么就这么不顺咧？这都是什么命？”
王乐呵呵一笑，“大爷，放心吧，事在人为，我爹没了，天也塌不下来，我还就不信咧，就混不出个人样来？明天我就回去继续打工，大爷，我妈的身体要是有个不舒服啥的，您跟大娘多给帮衬着点……”
大爷翻了个白眼，“滚一边去，这些事还用的着你一个小屁孩多嘴？抽不死你！”
又唠了几句家常，王乐起身回家。
走了没几步，身后的大爷又突然闷声闷气的嘶哑喊道：
“乐儿，好好混！混出个人样来！家里，家里塌不了天……”
王乐两眼微湿，他没有转身，只是背着身子挥了挥手，自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好好混，混出个人样来！”
……
在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王乐再次坐上了客车。
按照学校的规矩，今晚他要回学校上晚自习。
母亲以为王乐还在上学，照例又给了王乐150快钱，一月30天，一天5快。
这在06年的农村，已经是很高的生活费了。
即使家里很很拮据，可母亲依旧不愿意让王乐受苦。
王乐欣然接受，他想好了，糊弄一天算一天，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自己退学了，目前给的这些生活费，他一分都不会动，全部攒起来，等以后给母亲交医药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