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讳肇翼,字祖信,号继泉,配苑孺人,始迁东山。先大父述略节:大父两岁孤。少警慧。嗣汪五峰以倭牵舟避城南。舟为诸卒撄去。时大父仅八、九龄,自缒城下,步履如飞,觅得之,以缆系腹,引而归;虽旌旗盛设,金鼓震动,军容特严,无少怖惧,长老咸叹服。贫无师,年十四为塾师,读讹,旁观笑之,遂发愤读书,遍咨询,性敏记,尤嗜性理书。晚通景绳学。好周给人,生平活生者五、六人,葬死者数十人。年八十有六终。
〔补〕父讳大宗,字尔翰,自号桃源居士,配沈孺人,黄石齐撰传。
先子节记:信理真,故能坚忍。惟坚忍,故不为饥寒所移。用情笃,故能宽恕,故不为聪明所激。先生病,家之人梦坐奠于古墓之旁。先生戒勿事医,曰:『医医生,否徒多事』。已而药勿效。先是先生重两听,时语后事,勿令先生知,先生辄闻之,如有神告。作偈语,有『孝弟为根本,忠厚以周旋』;又有『六十余年间,今日见我真』之句。预定逝期,促沐浴,神气间适,指此心快活者三。卒年六十有二。
乙巳(一六○五),先生五岁。
先生幼多病。父尔翰公醇朴不善治生,家道中落(先子述略:食贫甚,俯仰常萧然,绝无愠色),力不能延师。尔翰公口授章句。踰年,四书成诵,无遗忘。
丁未(一六○七),先生七岁。
〔补〕七岁,效塾本吟诗(吴启丰东山七秩乞言启:髫亦无师,私忖高眉故事注云云)。
己酉(一六○九),先生九岁。
时尔翰公就馆于于族姓,先生居家,助母夫人操作(「花溪志」:沈氏,处士宗武女,查尔翰室,自幼即解音韵反切之学,工诗文,稿于沧桑后散失。子即毅斋伊璜,其学半得于母氏之教,亦不废所业,与长兄毅翁同力学。「州志」:查继伸字寤五,号毅斋,诸生,受业漳浦之门,着有寤庐集)。
庚戌(一六一○),先生十岁。
先生儿童时常游市,见市肆儿阅水浒传,借观之,中生纵横,自以为有悟(乞言启:童而得悟,多从板凳说书。「外纪」:母夫人曰:「何不读四种书?吾闻水浒不可应试」)。一日,然桑条未枯,火不力,母夫人语曰:『汝知之乎,条去皮而火壮』。先生悟,于是每事求理,十余龄即留心格致之学。
辛亥(一六一一),先生十一岁。
受业于邻近,通专经,读兼经竟,继续国策。忽失声曰:『一部水浒却从此书出』!同学咸怪之。偶于败楮中得先辈桂北海制义一首,囗囗摹逾刻,率尔为文,悬衣带累数十。家人浣衣,出视之。尔翰公取阅,谓有思路,有别情。始命先生与文期。每日晨炊,一饱赴馆,袖粉饵以代晚食,随路口诵,声彻林樾,翱翔而行,亦随路遗失粉饵,不知也。日过中,从袖觅粉饵不得,往往受饥。
壬子(一六一二),先生十二岁。
是年,负芨从学,不便家食,宿馆中,手执爨,烟迷两目,为掩泪若泣。如此经岁,意固乐之。文成,而蒙师不甚解。先达许公方壶览之(名囗囗,诗集自注:效翁尊人),嗟叹以为当代异人。
乙卯(一六一五),先生十五岁。
文誉日起(「查旦始读轩集」:寄伊璜兄:「十五擅诗文,下笔风云走」)。
戊午(一六一八),先生十八岁。
始出应县试,名「继佑」,以试册误书「佐」,遂仍之。初字三秀,更字支三,号伊璜。发标题书画,称钓史,或称钓玉,当世珍之(「外纪」:少好学,自号与斋,身在兹之义。申酉之后,更名省,字不省。入粤后,或隐姓名为左尹,别号非人氏。乞言启:「年二十余许,在门及闾巷咸呼为与翁」)。
己未(一六一九),先生十九岁。
始受室孙氏夫人,为孙怀泉公女(集中有怅内兄孙明寰诗云:自余亡妇翁之妹)。
泰昌元年庚申(一六二○),先生二十岁。
先生以家贫,应聘为童子师(「外纪」:邻生某至弃其师所教,私就塾;生父怒挞之几毙,闭一室,不与饮食且三数日,家人从门隙饼饲之。出曰:「即死,吾不忘与翁之教」。又某以不得及门病,至欲自裁;乃延先生。先生一日至,尽焚其夙业,与弹琴终日,病愈)。
天启元年辛酉(一六二一),先生二十一岁。
应道试,游府庠,学使者为闽中洪亨九先生(承畴)。
是年孙夫人生子名嗣昉,至丁丑而殇。
壬戌(一六二二),先生二十二岁。
与同里诸子创为月课(许效翁、祝天孙、沈闻大、徐邈思、查毅斋、许楚白、许元昊、查鲁生、许川翁及先生),号十二翁(许效翁名囗囗,囗囗囗;祝天孙名囗囗,囗囗囗;沈闻大名兆昌,号天目;徐邈思名林宗,号囗囗;查毅斋名继伸,字寤五;许楚白名士璜,号匪峨;许元昊名囗囗,囗囗囗;查鲁生名嗣馨,号日庵;许川翁名囗囗,囗囗囗),自为风气,好尚崖异,衣冠不同俗。乡先达闻之或舆从相访,则裹面不见,曰:『吾学未工,辄为所长短,势必释吾就彼,终无以自见』。
甲子(一六二四),先生二十四岁。
豫章吴公兹勉(之甲)督学浙中,得先生卷,异之,拔置第二名,食饩。秋闱不利。嗣后考结诸生,单薄之子一无所取,故临试时,才而贫者愿尽附先生结册中。
乙丑(一六二五),先生二十五岁。
先生声价益高。里中诸望族备厚币争馆谷之。每与及门讲学,恐其昏愦失听,取优俳所用一撮须置之座右,讲未半,见有昏愦者,即挂须齿颊闲作俯仰视,顷刻变易,昏愦者咸笑起,为之惺然。于是听讲诸子耳目开明,无不受益而去。
丁卯(一六二七),先生二十七岁。
赴秋闱,房师马公腾仲(囗囗)请以先生卷领浙首,主司欲屈置第二,马争之不得。曰:『宁落在为后科第一人』。遂入穷山。以魏珰骄横,行且乱,世必多故,与门人技击,因有『弧矢方将易蠹鱼』之句。魏败乃已。时效翁挈其弟川翁约先生同守岁僧舍,共一竹榻。后赋诗云:『犹记肄业菩提庵(「州志」:真如寺在县东七十里,旧名菩提寺,晋干宝故址),除夕不归西风单。竹林趺坐况不足,三人侧卧犹云宽。五鼓起奏二艺毕,归寿家长日未光』也。
〔补〕少颇事钓戈,兼以博弈。丁卯,延师肄技击,独善运槊,小弓洞彻,走马最便(见「外纪」)。
崇祯元年戊辰(一六二八),先生二十八岁。
是时,三吴坛坫繁兴,先生每少可而多怪。既与十二翁为月课,自为风气,而好尚颇杂,凡殊能绝技之士无不游于先生之门。武林有郑方叔者,精琴学(文集:郑方字正林,别号无偶,又号韵谷生,草桥门小卖为活,亦精天文。与武原祖无功游。从学弟子得其传者惟祖氏为精。其删定诸谱并乐论诸书,无梓本,藏祖氏。「外志」作郑正叔),与先生交最善。常问郑曰:『琴未弹,故无声也。既弹,声从何起』?郑曰:『声起七徽之间,渐分而两杀,每弦精刻十二律,从尾至徽,徐而促,盖数周律而弦尽,历七弦而黄钟、大吕诸律每二十余见也。变化足效通神』。先生曰:『然诸书皆言理,惟易变化故通神。琴弦神理,其尽易乎』?(「外纪」:先生学琴于郑正叔,互相发难。语郑曰:「凡八音,匏、土、革、木,一声无高下,金、石与竹,止十三声,其高下借用,亦无所不备。琴瑟所以通神,犹之五经惟易理无不备」。尝作玉瑑缘,有曰:「三教无如儒最大,五经惟有易通神」是也。先生畜琴名自然弄,易习历二十余年,弃之入越,归时盗撄去,不知其处,自是情荒,遂绝响)。又有杜生,六合人也,俗号水棋杜,亦以水棋自名。与人对局,不愿求胜,而立论多奇诡。先生时与之弈,以善败为喜。久之,人不识也(「外纪」:杜水棋尝傍赞秋干弈谱一着,国手曰:「水棋乃有此」!为存棋谱,不没其善。江南遂竞呼杜水棋云)。先生分馆谷以养之。一日,两国手打谱,定一和局,所争只一子,在白则白胜,在黑则黑胜,两人各不能下。杜生从傍语曰:『须如此,则两平矣』。两人愕然叹服(「外纪」:水棋工圆情,常曰:「奕智不能益人」。吾见善奕,绝不解人事,如愚。圆情以极动而得静,颇益人。自后吴尔求者,出水棋门下,亦相依先生最久。先生精此义,最后从吴云从得错认三蹬,尤绝)。若王乐水之评话(「东山国语」:江宁有王乐水者,天启中杀仇人于市,更姓名,逃居武林,无所恃,乃专说书,尽态极奇)。江济寰之星学,赵君融之篆籀(「外纪」:先生尝用印章,初为云间赵君融所镌)。盛符先之术数,沈似萝之度曲(同学弟子出处偶记:沈陵字湘岸,号似萝,海昌人,年十三工奕,复善讴。私构制艺,率似艳曲。投以科学程墨,不阅月,揣摩工,年十七为诸生),约二十余人。其后刻钓玉轩稿,列同友姓氏共二十子,首列郑、杜,而所谓十二翁,竟置不书,世愈奇之。
涛案王乐水,乙酉武林溃,扶其瞽妻登江桥,相持恸哭,入水死。沈陵,乙酉六月,受计监荆本澈军,遇大军于郭店,战不胜,众溃,独殿,后中流矢没于阵。又有田家儿马圣相,乡人,弃农为瞽星家代杖牵走,受星学。先生教之字,辄了了。闻沈陵奋义,往助之,同败卒。先生赏识人才,迥出寻常,类如此。
己巳(一六二九),先生二十九岁。
从游益进。族弟虹成(查氏谱:名〈王冘〉,字商衡,又字虹成,布衣,即韬荒父,着有「吹云集」)。就学他处,慕先生教,私以文求正。阿翁知而痛惩之(查氏谱:名大绪,字绳武)。虹成私请如故。不踰年,虹成得首拔游庠。阿翁曰:『吾恐伊璜诡怪误我子,今且有成验,姑听之』。既而二南、王望诸兄弟(「州志」:名诗继,字二南,号樊村,顺治甲午举人,有深宁斋集。名培继,字王望,号勉斋,顺治壬辰进士,有「玉海堂集」),皆在先生之门。
〔附〕偶记:犹记己巳、庚午之间,邹静长先生督学吾浙,课士最严。时故事:童子府名落,例得借所知余名以应,及列红案后,徐请更名。邹道设威仪甚,竟作对簿状,随之以法具,如犯闱,不啻诸露借名之实者咸不免。
庚午(一六三○),先生三十岁。
先生与十二翁就试武林,遇乞儿陆晋、于畏五等。晋,新安人,抗声长歌,目空左右,群乞咸唯唯听命。先生异之。问曰:『若乞亦识字乎』?晋笑曰:『不识字,还成得个乞子』!先生惊,下阶与揖曰:『子其得道者欤?曷舍乞,俯共朝夕』。晋曰:『夫谁不衣食人也?吾取之不如其与之。吾劳取之不如其逸与之。吾奢取之不如其约与之。且取之而使人忌,取之而使人怨,至取之而使人夺,取之而使人不容抵于法,何如与之而人乐,与之而人不见损,与之而人咸自以为积福也』。先生固请。晋曰:『公等解我意,暂为知己辍业』。遂邀归寓,为之栉沐,为之衣冠;同社诸子皆亲如昆弟(乞言启:从游皆遵其别说,饭乞而为朋;自注「所云陆晋」是也。外纪:钱塘乞儿陆晋与群乞高步狂吟,先生异之。试之诗,应声立就。先生曰:「此中乃有逸才」!扶归栉沐,裹以完衣,约同社具进,饭之。是秋应试,复不利,挈晋归龙山)。
案此事,蒲留仙、钮玉樵皆指为吴顺恪事。蒲谓清明遇之野寺中。钮谓雪中留饭;明年,孝廉寄寓杭之长明寺,携侣薄游湖上,忽遇前丐于放鹤亭侧。王阮亭、蒋心余承袭其讹。吴启丰乃顺恪子,肯将父落魄时事,嫁名他人,形诸楮墨,欲盖弥彰,有是理乎?
先生自云:葛如(六奇字)方布衣野走,世传余有一饭之德,怀之而思报,其实无是也(见偶记)。是则公在时已传其事,故公为之辨。或谓时将军已贵,公为之讳,是固未可知(见同宗诗选)。有谓顺恪既贵,颇谙文墨,先生遂讳言此事,令著录称门人;此则先生通变矣(见耄余诗话)。诸家臆断纷纷,皆因陆晋事而附会之,不及见外纪及年谱故耳。后许梦椽事记谓野寺即吾乡之崇教寺,胜国时屋宇尚未稠密,故谓野寺。向有覆钟地上,扣之无声,人称哑钟。又称大刀钟,更属痴人说梦,岂但蛇足而已。
辛未(一六三一),先生三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