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烈妇
嘉善袁烈妇吕氏,少归茂才袁君烺。客有遗袁生匕首者,妇取而藏之室中。袁生曰:『若奚用此』?妇伫思良久曰:『安知无用』?
乙酉,北师南下,且渡江。烈妇语袁君曰:『生此乱世,恐难保全。礼曰:「妇人不以容见,出必嶂羃」。而我闻溺者仰露其面非礼,我其泥井中耳。不则匕首自佩也』。袁君怪曰:『恶出此不详语为』?妇曰:『古所载烈女,不祥乃祥也』。未几,北师至浙,陷嘉善,四出剽掠。袁君有事戎幕,妇避于乡。闻警,逼众强之登舟,至杨荡滩,反与兵遇。妇起赴水,跃入中流。兵以篙钩揽其髻,妇急举匕首断其发,遂没。越三日,求其尸,独覆而不仰云。
论曰:予读卧子诗,知袁烈妇后遇计讷庵,复知烈妇为吕氏也。今辛酉初春,方为丁烈妇作传。季春,泊舟端平桥畔,行塘上忽见方碑,朱丹其字,则丁烈妇杨氏之墓也。予瞻礼惊叹,乃补杨氏于传中,而寄于吕氏之论末。兹固与春秋之寄传略同。
墨子语后自序并诗十九章
「国语」一书,有美之之辞焉,有惜之之辞焉,有幸之之辞焉,有大不幸之辞焉。
曷为乎美之也?江阴致武,小亹奏捷,闽洞开藩,中湘秉钺,皆以法从事,以奇致功。法立则气不衰,奇谋则足以鼓众。能胜亦能为败,往往转败以为胜。胜由人事,败不关战。美之中又有美焉,美之大者也。
曷为乎惜之也?唐鲁并起,鲁当敌冲,闽不闻整旅挠敌,而乘人之危,诱众以去。江干败不救,金衢孤不救,唇齿谓何,势同胡越。故致惜在闽。闽既称尊,序列叔父,鲁不能远交以资近攻,而廷辱使臣,声援不属。故分谤在鲁。此事之可惜,不得不尽其辞者也。
曷为乎幸之也?虔中举事,支岭南之门户。舟山立国,收江左之人心。既而晋藩誓师,定南授首,两粤从风,一匡天下,无不同力致死。我武奋扬,天心无常,非意所测。今事后追思,而犹幸之也。
曷为乎大有不幸也?海师北征,润州解甲,瓜步军容,芜湖开府,气凌皖口,兵达铜陵,得地数千余里,收城三十有四。当是时也,瓜渚之战,昭关之战,铜陵之战,何异项王河北之师,光武昆阳之役?特以郑师轻退,司马失援,事垂成而物败之。故不幸无有大于己亥之秋者也。
语成而岁在重光作噩,月临寿星、日在角,而墨子年已七十矣。或曰:『子之分国,或近于郦生之策,得毋贻讥于借箸乎』?墨子曰:『非然也。郦生立国,有望于六王之后裔。明季分国,有感于既去之人心』。尝读「国风」,诸侯骄佚,不知有王,而士庶妇女,穷乡下邑,方且言念京师,追思王国,故为王前驱,动心于飞蓬之婉变;谁将西归,有志于溉釜之烹鱼。独在陈齐,则异乎是。陈则周宾也,齐则霸业将兴,首夺天王之大权,无王莫大焉。今之国语,盖有采风之志云。志至而神从之,神至而精归之。惟古圣人天地为经,保兹伦常,开阖阴阳,神明始交,耳目光昭,诗以言志,念兹在兹。墨子赋诗不一,用存十九章,以告后之君子。
真有圬工刘复兴,圬工此日与天争。传来姓氏如传谶,到处逢人说大名。甲申三月十九日之节,圬工最先(歌圬工第一)。
死或重于泰山,后来名义许追攀。呜呼!麟伤一去不还。甲申五月,吴门书生许玉重闻变死之,以鼓东南之气(歌麟伤第二)。
维是归德,机势所集。中原非无人,弃此长策。云谁之思,瞻望勿及。吴汝琦安辑河洛,南都忌而夺职,厥功不终,死之(歌归德第三)。
越国游魂几寂寥,愁来欲溯浙江潮。梦经渡口遥相问,一道清光是柳桥。乙酉五月,山阴书生王玄趾赴柳桥死(歌柳桥第四)。
阎应元,及戚勋,烈皇降鉴特书名。书典史,书中书,天将倾,一木支。凡百君子,敬而听之(歌天倾第五)。
闽海茫茫气未磨,双眉撑柱控银河。为临宰相安和帖(谢安有安和帖),忽唱将军薤露歌。黄石斋先生致命南都(歌薤露第六)。
美人天末思如何?帘幙先生散绮罗。欲寄琅玕愁万里,凭将螺黛忆双蛾。乘舠直上扶桑国,待月行吟夹竹歌。不解春风多烂熳,几回沉醉竟蹉跎。鲁藩航海驻露门,驻舟山(歌扶桑第七)。
山有梅(韵一),在涧之东(韵二)。幽芳何求(韵三),一枝当风(收韵二)。言念君子,悠(收韵三)哉悠(再收韵)哉(再收韵一)!山有梅,在涧之侧。幽芳何求,使我心测。言念君子,悠哉悠哉!山有梅,言采其枝。陟彼高丘,以寄所思。道里云远,悠哉悠哉!东山师避地汤湖(歌山有梅第八)。
胪列精灵章贡台,云迷紫阙失三台,百年心事冰霜里,化作空山白玉胎。杨、万诸公毕命虔南(歌章贡台第九)。
生官大司马,死爵中湘王。楚衡以南及夜郎,翛翛予尾猎天荒。壮犹既张,大节用光。中心藏之,迄今犹向往之。督师何云从(腾蛟)经略南楚(歌猎天荒第十)。
天将鬼之,天复回顾之。天晚顾之,天复鬼之。噫!鬼足洞兮,可以一用兮。王祁拥郧西王起鬼足洞,全闽震动(歌鬼足洞第十一)。
嗟桂林!嗟桂林!幕有乌,井无禽。留守司马,危坐正襟。城呼名臣,臣呼名城,与尔同盟。忽有一夫,荷锸入城,请殓名臣。守桂林,死桂林,葬桂林,陈冠带,表初心。呼两公,此心同,此事同。系何人?金卫公!金卫公请以冠带葬瞿、张于桂林(歌嗟桂林第十二)。
墨子叹息,以粤为国。晋王曰不然,一匡天下,战胜数千里,檄试诸儒雅,并及天下流寓者。今日衡文昨跨马,倾尔风流应独写。此时臣心最欢,可痛饮一石也(歌一匡第十三)。
不谓千年后,重华事不诬。蛟龙翻大液,风雨泣仓梧。梦傍三垣表,歌传复旦无。迷途其未远,宛转寸心苏(歌会梧第十四)。
延陵节概薄青云,组练军容在水濆。殁后精灵威草泽,至今传说大将军。吴日生尽节后,神降于麻溪称大将军(歌大将军第十五)。
禹贡扬州域,南溟不可穷。那知万里外,忽与九河通。龙起风云合,波连岛屿雄。求仙徐市去,莫便到璇宫(歌南溟第十六)。
谁虆临门,竺干问石。交遇螣蛇,岁德在乙。净慈之西,南屏之侧。从邵坟入,翁仲林立。经过西畴,桑猗在北。回首而南,有土高出。石几俨然,求之即得(歌临门于甲辰以后第十七)。
青草州南送客回,天边鸿雁为谁哀?中原旗鼓参差见,越境衣冠次第来。爽气山高闻鸑鷟,晓风蜃合起楼台。何人石断滹沱侧,夜夜腥魂绕不开。己酉东宁遣柯平、叶亭赴泉州约讲,不成约(歌衣冠第十八)。
消尽雄心到穆溪,豁然天际见招提。凌云古柏当门立,屈曲霜虬待鹤栖。乙酉六月,墨子病创,十月东禅(歌鹤栖第十九)。
事在诸语之前,歌列诸语之末。
跋
张菊生先生命校「罪惟录」竟,复以是书见督,亦海宁张氏传钞秘籍也。书中所纪,皆明亡殉国传略,分省为编,以地系名,凡为浙语、楚语、闽语、粤语等,多至十余编,而签题则曰「查东山稿」。心窃惑之。覆按「海昌艺文志」卷四载有「南语」、「北语」(原注见「余闻」)两种。「南语」条又注「拜经楼诗话,又有浙语,疑即一书」云云之语。详加厘勘,实与锲合。始悟海昌志著录犹为鳞爪。
是本中有舟山前后二语、国语补(南、楚、浙凡三语)、墨子语后自序并诗十九章凡四种,皆沈仲方补述之笔。其题「查东山笔」、「查东山散笔」、「东山散笔」、「查东山散记」者共得十一国,仍不能举是书之何名也。及读舟山前语结论,一则曰「与十五国之语绝殊」,再则曰「凡十五国,皆中土版图」,参稽卷末沈氏国语补,方知东山原著,实名国语,所纪共十五国。此存十一国,尚佚其四。墨庵补述之舟山语不与焉。又证以沈氏国语补之南语,与海昌志南语、北语之说合,则南北二语语虽佚,而国尚存。语国并佚无考者,祗二国耳。而舟山前语结论尚有『不与琼崖同例』语,则更有琼崖一,国可得而征。所佚仅一国矣。惟是本十一国中,浙语之四、五、六则题「墨庵补述」,临门语、虔南语、江右语二、闽语三、粤语一、二、三则题「沈墨庵补述」,江右语一则题「沈墨庵述」。传中名氏见于罪惟录列传者颇不乏人,文字详略互异,似为罪惟录列传删逸之余。或者罪惟录未成以前,东山先有十五国国语之辑。是本又为沈仲方掇拾散亡,补而未完之笔,亦未可知。质之菊生先生,亦以为然。因为补辑目录,复其旧名,题之曰「东山国语」,附于罪惟录后,俾并传于世,且以补海昌艺文志南北二语著录所未备焉。
民国二十五年六月,吴县姜殿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