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春杏在把家里砸得一塌糊涂后,买了张长途汽车票回了胡家大湾。临出门时,她咬牙切齿地对扯着她包包不放手的胡建功说:“胡建功,你这个王八蛋,我们必须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天又黑下来。胡建功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看见从窗户外透进来的灯光,不禁心生一丝恐惧。他今天一整天都觉得累,双腿沉甸甸的,腰肌酸软无力,吃饭没有胃口,可能是要生病了。回到家,马春杏自然不在。他脱了外套躺在沙发上,打算小眯一会儿,谁知一睡就是三个钟头。当他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屋外虽说有些光亮,屋内却是一片漆黑。隔壁传来电视剧里的对白和小孩跑动尖叫的声音。这让他觉得原来所谓的家其实很脆弱——开着灯有人说话便是家,否则就是坟墓。他起身开灯,膝盖却重重地磕上了茶几,痛得他龇牙咧嘴。这时候,他又觉得嘴唇和眼睛隐隐作痛起来,一定是因为刚才咧嘴,扯动了创可贴,拉动了伤口。这些伤都是昨天晚上马春杏或抓或挠造成的!但这些外伤都不算什么,顶多让同事们笑话一下,关键是马春杏还踢了他的下身。他当时痛得几乎要晕过去,现在都快过去二十四个小时了,那地方却还有点火辣。
不是马春杏舍得对胡建功下手,而是她肚里的火气实在太大。马春杏是有点傻,是不怎么认识英文字母,但她却知道拿着那封信跑到打字复印店找人翻译。当信变成马春杏认得的中文后,她的眼泪立即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直往下流。她最相信的人就这样背叛了她,她赖以生存或引以为傲的支柱就这样崩塌,她觉得生活原来真的像电视剧里所说的那样,他妈的就是个骗局。她给胡建功打电话,让他立即回家。胡建功说不可以。马春杏说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跳楼。胡建功只得把手机关了。晚上回来,马春杏正如胡建功所料到的那样并没有真正跳楼,但她却拿着一把菜刀等候在客厅里。
马春杏把那封英文信还有它的翻译稿扔给胡建功,说:“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今天就杀人。”
胡建功胆怯地说:“你先把刀放下,我再把实际情况告诉你。”
马春杏不放。
胡建功说:“你不放我就不说。”
马春杏于是把刀往桌子上一拍。
胡建功赶紧把刀抢在手里,蹩进厨房,找个隐蔽处把刀藏起来。
马春杏冷笑着说:“我要是真想剁你,你藏在哪里都没有用!”
胡建功说:“对天发誓,我真的没变心,那上面写的都是假的,你不要相信。”
马春杏说:“可我觉得就是真的,一点都不假。”
胡建功说:“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过谎?”
马春杏说:“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政策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要你肯说真话,天大的事我都不计较你,就算你在外面杀了人放了火我也会替你顶着的。”
胡建功迟疑了半天,还是在马春杏面前服了软,说:“行,我也不想欺骗你,那上面写的有些确实是真的,不过……”
胡建功的话还没有说完,马春杏就哭着喊着动起手来了,并大骂道:“胡建功,你个王八蛋,你果真背着我在外面偷人,我今天跟你拼命!”
那场战火烧得相当猛烈,是胡建功和马春杏结婚以来爆发得最厉害的一次,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终于,马春杏喉咙喊哑了,手脚打麻了,不得不躺在床上直哼哼。
马春杏有气无力地说:“今晚到此为止,明天早上一起来,我就跟你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胡建功捂着满身的伤,抹着一脸的泪说:“你也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且不说这里面有我不能跟你道出的委屈,就算全是真的,你也不该这样对我,我俩顶多扯个平手,今后咱们是老大莫说老二,你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马春杏一听,火气又上来了,但她确实没有力气,于是只能手指着天花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就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着的,你心中的那口气出不来,我马春杏这辈子也就别想清清朗朗地做人!你胡建功真不是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我恨死你了,胡建功!”
胡建功说:“我有气,我有冤,我想杀人放火,这个我不否认,但是,这件事跟那件事完全风马牛不相及,我绝对不是为了报复你才那样做的,我有我的苦衷。”
马春杏说:“是疯牛病也好,是鸡发瘟也罢,总之,我马春杏跟你胡建功的缘分算是走到了尽头,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互不相欠。”
可能是连着两餐没吃好,又加上睡觉耽误了晚餐的时间,胡建功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于是跑到厨房里找东西吃。谁知拉开冰箱的门一看,里面却空空如也,连剩菜剩饭都没有,才想起家里已经足足有两天没有开火做饭了。不得已,胡建功决定把饭桌上放着的那桶方便面泡着吃了。正撕着方便面盒子,手机突然响起来。胡建功一喜,以为是马春杏打来的。
“喂,是胡建功吗?我是邹嫂子,你在不在家?”打电话的人原来是马春杏的“麻友”邹嫂子。
胡建功回答说:“在呀,你有什么事?”
邹嫂子说:“你把门打开吧,我正站在你们家大门口呢。”
胡建功赶紧跑过去开门。
邹嫂子拎着个手提袋走进来说:“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我是特地赶过来帮你做饭的。”
胡建功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晚饭?”
邹嫂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了笑,说:“我刚才其实已经来过一次,见屋里没有亮灯就回去了,你肯定是刚刚进屋的,对不对?”
胡建功说:“我刚才在睡觉,所以就没开灯。不过我不明白,是谁让你过来做饭的,难道是马春杏?”
邹嫂子已经进了厨房,她一边涮着锅一边说:“早上我碰到过你们家马春杏,知道你们两口子吵架了。我想,一个大老爷们在家没个女人照料该有多难,所以就过来问一问,你不会瞎猜想我吧?”
胡建功“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怎么会瞎猜想你呢?我感谢你都来不及呢!”
邹嫂子手脚麻利得很,菜似乎也是提前准备好了的,大约只花了二十几分钟,她就把两菜一汤做好了。
她说:“老胡,等电饭煲跳了后就可以吃,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胡建功又是一迭连声的谢谢。
邹嫂子快要下楼时,胡建功又追上去问:“邹嫂子,你早上碰到我家马春杏时,她就没跟你交代几句?”
邹嫂子想了想,说:“没有啊,她只是简单地跟我聊了两句,好像什么话也没留下来。”
饭菜吃得很香,让胡建功找到了老婆在家的感觉。虽说邹嫂子把她到家里来做饭的事说得轻描淡写,但胡建功心里仍然疑窦丛生。不过此时此刻,胡建功已经没有心情去考虑邹嫂子的事了,他在琢磨自己现在该不该主动跟马春杏打个电话。白天他就想打,但他不敢打,他怕马春杏旁边站着他的老丈人马屠户。胡建功的人生活得不轻松,有好几座大山压着他,脾气火爆、豹眼圆睁、吼声如雷的马屠户就是其中之一。胡建功一向怕马屠户,连跟他坐在一个桌子上喝酒都不敢正眼瞧他。胡建功担心,若是马屠户知道自己跟马春杏扯皮扯到离婚的地步,他会不会捋着袖子,挥舞着杀猪刀杀进省城来找自己的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