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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路遇奇童

公元543年,荆州华容县(今湖北监利县西北)的南梁百姓们像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安逸闲适的农耕生活,从未因为战争的纷扰或者朝代与君主的更替而起过变化。

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气候,四季更替十分明显,最近几日正是春去夏来。这一年的夏天似乎热得早些,太阳出奇的烈,长江水面也能看到晃眼的热浪。

这些热浪随风飘向天空,夕阳西下时分,越来越多的热气凝聚成天上的乌云,慢慢地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隐隐地有沉闷的雷声。

闷热的天气实在不适合出行,住在江边的金氏低微叹了一声。她用手将一个竹簸箕卡在腰上,簸箕里放着一小堆补好的渔网,她要将渔网拼接到另一张大网上去。

金氏站在门口望了望天空,云朵越来越厚,低低地像压在头顶,似簸箕中渔网一样看着让人透不过气。她估摸着时辰不早了,心想晚饭等到元宝他爹从市场卖完鱼回来再做,而这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金氏转身进了黄土垒砌的房子,内堂不大,左手边用竹篾编造的墙板隔成两个空间,她撩开草编的门帘子,小屋子里只有一张小床,床头旁边放着个半人高的小土堆,这便是张自制的简单小桌子了,桌面上尽是药罐和粗坯陶碗,一碗黑药浓浓的,空气中除了苦涩的药味,便再也冒不出舒心的气息。

没有蚊帐的床上趴卧着一个小孩,金氏伸手到小孩背上摸了两把,发现热得烫手,她又往他歪着的小脑袋的额头上摸去,却又是冰冰凉的一片。还在三月早春的时候,她四岁的儿子元宝便开始犯这怪病。起初以为是伤寒,后来郎中说是患上了热症,到底是伤寒还是热症,药吃了不少,但就是不见儿子元宝病好起来。

生病的金家元宝不哭不闹,就是一天到晚趴在床上有气无力,饭也吃不了多少,三个月下来就瘦得像山上小猴。金氏没嫁人之前本是城内一大户人家里的丫鬟,会识点字,小时候跟着服侍的主子从诗文里学了点对世事的感叹,因而不难理解此时金氏的心情,她的酸苦是觉得人穷的时候,哭自己命不好都无能为力。

正当金氏为儿子元宝的病焦虑的时候,却遇上一个化缘而来的和尚。说起这事还有几分机缘。

昨天那和尚进门讨水喝,也不经她同意就私自闯进屋里,嚷嚷着缸里连个水瓢都没有,于是到处去找,又闯到元宝躺着的那间小屋,看了元宝一眼后,就对一脸慌张的金氏说:“你家孩子犯了水行关,可去江边拜拜菩萨。”

还没等金氏反应过来,这和尚就从身上破破烂烂的一个黄口袋里抽出一张纸一支笔,在床头那土茶几上开始写起来。金氏没了主张,立在一旁诚惶诚恐看着,也不知和尚在写些什么。

不一会,和尚写完了,将纸递给她。金氏识字,知道里面的意思。大意是叫她买一尾鱼,在吃晚饭前带着生病的孩子将鱼放到江里去,放完后不要回头,从江边一路磕头磕回家。心要诚,一边磕头,一边口中还要念佛家三宝。

金氏不免惊喜万状,忽然觉得苍天有眼,遇到贵人,儿子元宝终于有救了。等她回过神来表达感激之情时,屋里早没了和尚的人影。金氏追出门去,也只远远地看见了那和尚的一个模糊的背影。

喜不自禁的金氏转身进屋对儿子说:“儿啊,菩萨显灵了,娘带你去江边拜了菩萨,你的病就好了。”

四岁的元宝哪知道菩萨是个什么,只是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茫然地看着兴奋的金氏。

金氏将儿子病愈的希望寄托在了昨天和尚给的那张纸里,第二天一大早,她便提了活蹦乱跳的一桶鱼,背着儿子元宝说:“走咯!咱们到江边拜菩萨去。”

然后娘俩出了门,绕过一条小路,直向江边而去。

却说才走到半路,元宝开始一边大哭,一边喊着头疼,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金氏眼见隔江边不远,她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心想也许是现在天气太闷热,让元宝不舒服,到了江边,风一吹就会好些的。想到这里,金氏把元宝从背上放下来抱在怀里。一张被江风吹得粗黑的脸上愁云密布,比天边堆积的乌云还阴沉几分。

抱着元宝,加快脚步向江边赶去。走着走着,经过一个拐弯处时,因一片苇草挡住了视线,突然撞上了一个从旁边苇丛里跑出来的小孩。她踉跄了几下,稳了稳步子仔细一瞧,那小孩竟锦衣玉冠,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他从地上爬起来,先是正了正顶上发束,然后小心翼翼去拍身上泥土,金氏怕撞伤了她,焦急问道:“你没事吧?”

小孩抬头对着金氏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此时江风吹来,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清新的凉爽。就从这时,元宝也没有哭闹了。

金氏见他无碍,说了句“对不起”后,便绕过他匆匆赶往江边。

到了江边,金氏郑重其事地将鱼儿放入江。这些鱼便一溜烟儿地游进了深处。磕完头,烧完香,金氏元宝便往回走。她谨记那和尚的叮嘱,三步一磕头,三步一跪拜,口中念念有词,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如此循环不断地往家里走。

走到半道,金氏竟突然发现来时被撞的那小孩竟然一直跟在身后。金氏以为他只是好奇,也没有搭理他,一直带着元宝诚心诚意的三跪九叩从江边回了家。

金元宝并没有奇迹般的立马便好,依然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金氏将他放到床上,不一会他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金氏出了门,见那小孩竟跟到了自家门口,正一个人拨弄着门前竹竿上晾晒的渔网。

那小孩见金氏出来,立马上前拱手躬身地说道:“晚辈姓陈,字德安,刚才在江边游玩,撞了大婶实在抱歉,但在路上听到夫人念着菩萨的尊号诚心祈祷,于是好奇跟过来了。”

金氏微微欠了个身,见他这般礼貌,虽是个不过六七岁孩童,却也不好怠慢。只好问道:“小公子,你家住在哪里?一个人在江边玩,是不是迷路了?我送你回府好不好?”

陈德安表现得实在不像个小孩,拱手对金氏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大婶了。”

却说这时,真是六月的天,孩儿的脸,几片黑云终于承载不住其中水的重量,豆粒大的雨点倾泻而下,闷热潮湿的空气顿时因云起云落而在天地间通畅起来。

陈德安就坐在堂屋中的木头椅子上,看着屋外的大雨淅淅沥沥地下。小屋子里的元宝开始咳嗽不断,声气太小,总是被雨打屋顶的声音盖过去。

金氏给元宝喂了药,到厨房里做起晚饭来。一边忙着,时不时和旁边坐着的陈德安聊上两句。她看着端坐在那里的陈公子,内心莫名感到舒适、安详又兴奋。好像明天就能看到自己的元宝好起来,快乐地玩耍,这个屋子里充满笑声。

想到这里,金氏的嘴里竟莫名其妙地突然对陈公子喊了一句“小菩萨”,喊得陈公子嘿嘿一笑。他问金氏:“大婶,你们刚才可是在放生?”

金氏点头说:“是的,是的。”还向他解释起来为何要去放生。

陈德安听后一脸沉思,不一会便抬头说道:“大婶有没有想过,您平时不知供奉菩萨,到危难之时才去请求她,这样是否真的能够受到菩萨的庇佑呢?”

金氏哪料到眼前这个小小孩童会问出这番话来,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是好,但其中意思她听得明白。

金氏咧着嘴尴尬地笑了笑,仿佛眼前说出这番话的陈德安真的是个从天而降来拷问她的小菩萨,她再也不敢直视他了。

正找不到话答时,屋外面一个穿着蓑衣斗篷的汉子喊道:“哎呀呀,这雨下得好大。”这人正是她的丈夫,元宝的爹。金氏迎了上去,接住他从身上扯下来的斗篷,帮他抖去身上的雨水。

陈德安从椅子上下来,对着元宝他爹恭敬地拜了一下,再次礼貌说道:“晚辈陈德安,在此躲雨,叨扰大叔一家,还请勿怪。”

元宝他爹是老实本分的渔民,虽在街市上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不少交道,买卖中总是能看出大多人品,今日是第一次有一位这样礼貌的小孩活生生立在家中向他问好,他一下子哪反应得过来,竟立怔在那里不知所措。金氏见他这副模样,便扯了扯他的衣角,他这才猛然醒悟,连忙回陈德安的话。

夫妻俩热情地留陈德安在家中吃晚饭,这位陈公子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便吃了起来。金氏有感而发,直叹自家元宝若有他这般胃口,就真的是菩萨显灵了。

闻听此言,那陈公子放了碗筷,竟双掌合十,对着金氏念道:“阿弥陀佛!”又对金氏夫妻道:“你们只要一心向佛,以后不捕鱼杀生,佛祖念你们一颗慈悲之心,定然会施以善报。”

金氏夫妇见他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俨然一副出家人模样,又与他打扮实在不符,但也没有笑话,只觉得得了箴言,有心改过。

却说天也渐黑,元宝他爹送这位陈公子回家,这才知道他家竟是华容县声名显赫的陈起祖家。陈起祖满腹学问,谈吐绝伦,尤其是在武策运筹方面,造诣颇高,是梁湘东王荆州刺史萧绎的座上宾,亦是政治上的左右臂膀,时封益阳公。

夫妇俩虽然吓出一身冷汗,但毕竟今日家中蓬荜生辉,留了一位贵人在家里躲雨,还吃了他家的粗茶淡饭。

第二天,陈家派了几位仆人,带着几匹布和粟米等礼物到金家,说是陈公感谢金家对小公子德安的照顾。

再说这位公子陈德安,民间有传这位小公子出生时曾天降祥瑞。其母徐氏,为人温良恭俭,信佛,怀孕时梦见五色香烟萦绕怀抱,他诞生之夜满室放光,照耀屋宇栋梁生辉。

中年得子的陈家自然是合家欢庆,满月那天宰杀猪、羊,张灯结彩。不料,忽然灶中火灭锅中水冷,怎样也热不起来,猪羊鸡鸭久煮不熟。正在人们惊异之时,门外来了两位游方之士。他们对益阳公说:这孩子很有慧根,将来一定是佛门中人,你们今天杀猪宰羊,是为他制造罪孽,断其佛缘呢!言毕,二人转眼不见踪影,全家人匆忙撤掉荤腥之物,只办了场素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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