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概述
巴比伦位于美索布达米亚的中心地带，正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的接近点上，现在伊拉克境内，是人类文明最古老的发源地之一。远在公元前3000多年，这里就先后出现了苏美尔、阿卡德等城邦国家。公元前19世纪中叶，来自叙利亚草原的游牧部落建立了以巴比伦城为中心的古巴比伦王国。第一王朝第六代国王汉谟拉比（约公元前1792—前1750）在位时，统一了两河流域，建立了奴隶制的中央集权国家。当时国势日益强大，出现了经济、文化和科学繁荣的局面。此后在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内，巴比伦城是两河流域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
美索布达米亚北部多山，南部为冲积平原，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当地一年四季偏旱，农作物主要靠人工灌溉，但每年春季河水泛滥时又往往造成灾害。这种特殊的自然条件对人民生活和文学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巴比伦文学源远流长，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学之一。它的起源可追溯到苏美尔和阿卡德文明时期。苏美尔人和阿卡德人在远古时期就创造了丰富的文化，他们用楔形文字保存了神话传说、英雄史诗等多种体裁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带有浓重的宗教色彩，反映了两河流域的社会生活，表现出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巴比伦文学是苏美尔和阿卡德文学的继承和发展，也是靠刻在泥板上的楔形文字记录下来的。这种文字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未被人识别。到了近代，由于考古资料的发现和译读的成功，我们才有可能了解古代巴比伦文学的概貌。
古代巴比伦文学与民间口头创作有着紧密的联系。保留至今的古代巴比伦文学作品有神话传说、英雄叙事诗、劳动歌谣、寓言、赞歌、箴言和祈祷文等。其中神话传说、英雄叙事诗占有重要地位。这些作品从不同角度反映了当时人们对宇宙起源、自然变迁、英雄业绩、善与恶、生与死等问题的朴素理解和探求，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比较有名的神话传说和英雄叙事诗有《埃努玛·埃立什》、《阿达帕》、《伊什塔尔下降冥府》、《吉尔伽美什》（详见本章第二节）等。
《埃努玛·埃立什》是一篇流传颇广、记载在七块泥板上的创世神话。该神话中说，起初太空中只有天地的生父阿卜苏和天地的生母提阿马特。提阿马特生下诸神，诸神反过来剥夺了她的权力。提阿马特大怒，向诸神发起进攻。诸神十分恐慌，请求大神安夏尔救援。安夏尔派自己的儿子马尔都克去抗击。马尔都克勇敢地战胜了提阿马特，把她的躯体撕成两半，一半做成天，一半做成地，继而创造了天上的星辰和地上的万物，并用黏土和神的血创造了人类。在完成创造宇宙的节日里，诸神在天上建立起神庙和巴比伦城，并一致拥戴和颂扬主神马尔都克。这篇神话是世界文学中创世神话的先驱，对后代创世神话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神话中不仅反映了古代两河流域居民对天地万物形成的想象和理解，而且通过对主神马尔都克的赞颂，突出了巴比伦城的中心地位，从中可以看出神话传说与现实生活的紧密联系。
《阿达帕》叙述埃阿神与凡女所生的儿子阿达帕的故事。阿达帕具有超凡的智慧，以粮食、饮料、野味和鱼类供应埃利那的神庙。一次在海中捞鱼时，南风吹翻了他的船，他用箭射伤了南风的翅膀，使之不能吹拂大地。天神阿努得知后要惩罚他，他据理辩护，结果天神不但没惩罚他，还赐给他永生的食物。阿达帕听从父亲的劝诫，唯恐食物有毒而未吃，因此失去了长生不死的机会。于是阿达帕被送回大地上过着劳苦的生活。由于这个神话只留下一些片断，很难掌握它的全貌，但仅从以上情节就可看出，它反映了人类对永生问题的探求，对劳动以及对与自然斗争的赞颂。
《伊什塔尔下降冥府》源出于苏美尔的神话《印尼娜降入冥府》，描写女神伊什塔尔赴下界地狱中搭救丈夫的故事。种子和植物之神坦姆兹落在下界被阴间女王扣留。他的妻子——掌管爱情和生命之神伊什塔尔为搭救他而深入到地狱中去。她历尽艰辛，为通过地狱的七道关门不得不把身上戴的一件件饰物送给守卫。结果她不仅未救出丈夫，自己也被囚禁起来。于是大地上百花凋零，万木枯萎，生长停止了，欢乐消失了，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天神们唯恐人类灭亡后无人献祭，乃将二神救出。从此，春回大地，草木复苏，大自然恢复生机，人间又充满欢乐。这篇神话以较为独特的表现形式和生动曲折的故事情节，赞颂了男女二神生死相恋、不畏艰险的斗争精神；同时也反映了古代巴比伦人对四季变化和草木荣枯奥秘的朴素理解和积极探求。
在古代巴比伦文学中，表现宗教哲理的箴言诗也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这些箴言诗是格言和训诫的总汇，它们往往通过论辩表现被压迫者和奴隶们的思想情绪和反抗精神，具有启迪和教诲意义。其中《咏正直受难者的诗》和《主人和奴隶的对话》比较有代表性。
《咏正直受难者的诗》描写一个正直老实的人，竭力按天神和国王的要求办事，履行了全部义务，却依然生活于苦难之中。他试图找出产生不幸的原因，但分析结果，他确信自己是正直的，找不出自己对神和国王犯了什么罪，最后不能不对神的“公正”产生怀疑。这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天神和人间统治者对人民群众约束的虚伪性和欺骗性。它构成了以后《圣经·旧约》中《约伯记》的情节基础。
《主人和奴隶的对话》描写一个奴隶敢于大胆嘲笑主人并回击主人的故事。故事说，有一个奴隶主向自己的奴隶说出了一系列彼此相反的愿望和见解，每一次奴隶都顺从地回答：“是的，我的主人，是的。”奴隶主把自己的愿望和见解说尽以后，对奴隶威胁道：“哦，奴隶，我要把你杀死，并叫你不得不走在我的前面。”奴隶听后马上讥讽地回答：“说老实话，我的主人，我死后你也只能活三天。”结果使奴隶主失去了威风。这篇箴言诗通过问答的方式，揭示出奴隶和奴隶主之间的尖锐矛盾，表现了奴隶们不堪忍受欺凌而奋起反抗的斗争精神。
古代巴比伦文学以其古朴和丰富多彩著称，在世界文学发展史上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它不仅影响了古代西亚和中亚地区的文学，也影响了古代希腊文学。
第二节 《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是目前已发现的世界最早的史诗，是古代巴比伦文学的杰出代表作品。
这部史诗以其古老丰厚的内容和较高的艺术表现著称于世。它可以说是古代两河流域神话传说和英雄故事的总集。史诗的基本内容早在公元前3000多年苏美尔和阿卡德时期就已粗具雏形了，它同早期的苏美尔的英雄传说《吉美伽美什和阿伽》等有直接的联系；史诗中的主要人物——吉尔伽美什和恩启都都来自苏美尔的民间口头创作。关于作为乌鲁克城统治者的传说中的国王吉尔伽美什的名字，保存在苏美尔最古老的国王名录中。从史诗内容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来看，它显然不是出于一人之手，而是人民群众的集体创作，是在长期口头流传的基础上逐渐定型的。它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定型成文。史诗共有三千余行，用楔形文字记在12块泥板上；研究者大多认为，第12块泥板是后人增补的。
《吉尔伽美什》由于形成时间的漫长以及形成过程中所经过的历史阶段不同，它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结构显得比较复杂，甚至是互相矛盾的。
关于史诗的情节，学者们一般把它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描写吉尔伽美什在乌鲁克城的统治以及他与恩启都苦战成交的过程；第二部分，记述吉尔伽美什和恩启都一同出走为民造福，成为被群众爱戴的英雄；第三部分，描述恩启都逝世后，吉尔伽美什为探索生命奥秘所进行的长途远游；第四部分，叙述在神的帮助下，吉尔伽美什与恩启都幽灵的谈话。
史诗的中心是颂扬以吉尔伽美什为代表的英雄和英雄行为。吉尔伽美什是一个由原始公社制社会向奴隶制社会转化时期的部落英雄。在民间口头流传的原始情节中，吉尔伽美什是一个勇武非凡的神化了的人物。史诗的第一部分就继承了口头文学的这种传统，以热情赞美的口吻描写他的气度、仪表和勇武精神。
自从吉尔伽美什被创造出来（？）
大力神[塑成了]他的形态，
天神舍马什授予他[俊美的面庞]，
阿达特赐给他堂堂丰采，
诸大神使吉尔伽美什姿容[秀逸]，
他有九[指尺]的宽胸，十一步尺的[身材]！
……
他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
史诗从吉尔伽美什建造乌鲁克城的历史功绩、与恩启都一起出走为民造福以及探索生命奥秘等几个方面塑造了他的英雄性格。
吉尔伽美什开始出现时，是乌鲁克城的城主，是由军事民主制时期的酋长发展起来的城邦领袖。他不仅有超人的勇武，而且深谋远虑，机敏多智。为了防止敌人进犯，他组织群众修建了牢固的城垣，立下了不朽的功绩。诗中以歌颂和赞美的口吻描述道：
他修筑起拥有环城的乌鲁克的城墙，
圣埃安娜神苑的宝库也无非这样，
瞧那外壁吧，[铜]一般光亮；
瞧那内壁吧，任啥也比它不上，
跨进那门槛瞧瞧吧，是那么古色古香；
到那伊什塔尔居住的埃安那瞧瞧，
它无与伦比，任凭后代的哪家帝王！
登上乌鲁克城墙，步行向前，察一察那基石，验一验那些砖，
那砖岂不是烈火所炼！
那基石岂不是七[贤]所奠！
然而吉尔伽美什的这些成就是靠专横和强制完成的，他的严厉和粗暴激起了贵族和武士等乌鲁克居民的不满和愤怒。
乌鲁克的贵族在[他们的屋]里怨怼不已：
“吉尔伽美什不给父亲们保留儿子，
[日日夜夜]，他的残暴从不敛息。
[吉尔伽美什]是拥有环城的乌鲁克的保[护人]吗？
这是[我们的]保护人吗？[（虽然）强悍、聪颖、秀逸]！
[吉尔伽美什不给母亲们保留闺女]，
[即便是武]士的女儿，[贵族的爱妻]！”
吉尔伽美什与贵族、武士及其家庭成员的矛盾，是原始公社制社会向奴隶制社会过渡时期社会矛盾的反映。显然，史诗对他建城的功绩是颂扬的，对他的专横和特权是抱否定和批判态度的。
在乌鲁克居民的控诉下，天神令大神阿鲁鲁创造一个半人半兽的勇士恩启都来与吉尔伽美什对抗。二人经过激烈搏斗未分胜负，于是相互爱慕，成为好友。此后二人一同出走，为民造福。吉尔伽美什与恩启都苦战成交反映了先进的城市文化与落后的游牧文化的矛盾和融合。这种融合带来了吉尔伽美什性格的转变。这一部分是史诗的核心，它比较突出地表现了吉尔伽美什和恩启都的英雄行为。
吉尔伽美什和恩启都出走后，创造了不少英雄业绩。他们先后战胜了沙漠的狮子，打败了杉树林中的恶人芬巴巴，又共同杀死了残害乌鲁克居民的天牛。芬巴巴十分厉害，他守护的杉树林无人敢接近，他“嘴一张就是烈火，他吐一口气就置人于死地”；他软禁了伊什塔尔女神，做了不少坏事。面对强敌，恩启都唯恐战斗失利，一再劝阻吉尔伽美什不要去征战，但吉尔伽美什却是无比坚定的，他说：“我一旦战死，就名扬身显——‘吉尔伽美什是征讨可怕的芬巴巴，战斗在沙场才把身献！’为我的子孙万代，芳名永传。”他和恩启都一起同芬巴巴激烈战斗，久久不分胜负，最后终于在天神舍马什的支援下战胜了芬巴巴，救出了被软禁的伊什塔尔女神。女神被救出后，向吉尔伽美什求爱，遭到拒绝。她恼羞成怒，乃求其父天神阿努造一头天牛来残害乌鲁克城居民。面对天神阿努的神威，吉尔伽美什与恩启都毫无惧色，他们勇敢地战胜了天牛，再一次拯救了乌鲁克居民。史诗中描述的芬巴巴和天牛等都是当时自然暴力的象征。因此，这里征服芬巴巴和杀死天牛的情节，既反映了人类战胜自然暴力的顽强斗争精神，又突显了吉尔伽美什和恩启都的英雄本色。
史诗在颂扬吉尔伽美什为民建立功勋的同时，也表现了他敢于违抗神意的积极探索精神。恩启都死后，吉尔伽美什怀着探索自然法则和人生奥秘的强烈愿望，开始了长途远游。他爬山越海，历尽艰辛。当途经马什山时，守山的沙索利人曾对他进行劝阻，告诉他，他的愿望难以实现。然而吉尔伽美什的决心却是坚定不移的。他经过艰险的长途跋涉，终于见到了他的先祖乌特那庇什提牟。先祖向他讲述了远古时代大洪水的故事以及他们夫妇获得永生并被列入神籍的经过，并告诉他世上的一切都是神的安排，是神“把死和生命注定”，凡人是无能为力的。吉尔伽美什听了先祖的话，虽然心情沉重，但并未因此失去信心。当他从先祖那里得知有一种仙草可以“将生命获取”时，就毫不犹豫地下到深海里去摘取。得到仙草以后，吉尔伽美什兴奋异常。可是谁知在他去水泉洗澡时，“有条蛇被草的香气吸引”，把仙草给叼跑了，使他空欢喜一场。于是他不得不怀着悲伤的心情回到乌鲁克城。吉尔伽美什的探索最后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成果，但他的这种积极进取精神是难能可贵的。是神主宰人的命运，还是人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自古以来就存在着唯物论同唯心论两种思想的斗争。史诗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的主观能动作用，赞颂了吉尔伽美什不畏艰难险阻的英雄行为，这在宗教迷信观念占统治地位的远古时代是非常难得的，无疑具有进步意义。
在史诗中，吉尔伽美什的形象与恩启都的形象是相互衬托、彼此辉映的。吉尔伽美什的英雄行为不少地方是与恩启都一同表现的，然而史诗颂扬的主要人物仍是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的形象尽管在某些方面还显得不够完整和统一，但却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从原始公社制社会向奴隶制社会转化时期英雄人物的基本性格特征，具有一定的典型性。
《吉尔伽美什》无论在思想上还是艺术表现上都取得了很大成就。它通过原始的但却引人入胜的情节，真实地反映了古代巴比伦从原始公社制社会向奴隶制社会过渡时期的社会生活，展示了正在形成中的阶级关系，再现了古代两河流域居民与自然暴力以及社会暴力进行斗争的某些情景，颂扬为民建立功勋的英雄、英雄行为以及英雄人物之间的友谊，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古代巴比伦人认识自然法则、探索人生奥秘的斗争精神，具有很大的历史意义和认识价值。其中关于英雄应当为民造福的思想，直至今天仍有启示作用。
《吉尔伽美什》继承了苏美尔、阿卡德和巴比伦文学的优良传统，在许多方面保留着远古人民口头创作清新朴实、生动活泼的特点。
首先，史诗故事情节的发展比较自由灵活，在颂扬英雄的同时，纳入了一些远古神话传说。如伊什塔尔女神被救后向吉尔伽美什求爱遭到拒绝的故事、大洪水的故事等，都是颇为吸引人的。其中关于大洪水的神话传说具有重大的意义。它通过吉尔伽美什的先祖乌特那庇什提牟秉承神意躲避洪水并战胜洪水的过程，表现了古代两河流域居民同大自然斗争的朴素愿望和精神力量。这个神话传说是以后《圣经·旧约》中大洪水故事——“挪亚方舟”的原型。
其次，史诗具有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它既写人，又写神，善于把神话世界与现实世界紧密结合，赋予人神的特性，赋予神人的感情。在描写上，如芬巴巴神秘的杉树林，吉尔伽美什长途跋涉中不平凡的经历和见闻，战胜威力强大的天牛的场面等等，都给人以新奇之感。同时，在吉尔伽美什、恩启都以及众天神的刻画上，既带有很大的传奇性，又充满了人间社会生活气息，从而产生了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
最后，史诗在语言运用上广泛地采取了联想、排比、反复、象征、夸张等艺术手法，比较生动形象地表现了人物性格，揭示了人物的精神世界。如多次通过梦境表现人物的内心活动，象征并预示即将发生的事件，通过哭泣的场面渲染感伤的气氛等等，都增强了艺术感染的力量。
《吉尔伽美什》在古代世界文学中占据着特殊的地位。它对古代西亚、中亚各民族文学以至古代希腊罗马文学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并通过古代希腊罗马文学辗转丰富了欧洲文学的创作。我们从不少作家的作品中都可以找到这种影响的痕迹和例证。
思考题
1.请论述古代巴比伦文学的主要成就。
2.《吉尔伽美什》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