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里连日来的恐惧与不安在处死那名魔族之后终于画上了休止符。仁慈的魔化骑兵团长并不像红衣大主教那样,把所有不敬教皇的人钉上赎罪墙,而是采取更为柔和的手段:比如说,他将暗月教会的教义解释成由于暗月牧师们荒淫无耻不学无术之后的错解;将之前席卷全城的屠杀暴行归诸于魔族领导下的秘密结社。最后,魔化骑兵团长向教皇提交了追封在与魔族争斗中丧身的阿维拉德、科洛亚为圣徒的申请,埃萨雷斯因为还没断气,所以暂时享受不到教皇的荣光。
雪月一日,柯露娜之夜,黎明城,黎明城堡,大法师埃萨雷斯所居住的小楼后。
这桩小楼是被一片半月形的池塘包围的,不知道大法师在实验过程中朝池塘里倒了什么,把一池水弄得又黑又臭。柯露娜的湛蓝光芒照了上去,混成一种奇异的暗蓝色亮光,使这个池子看上去说不出来的诡异。池子中原本生长的植物已全部枯萎,微风吹过,折断的长茎没入水中便没了踪影。
这样的池塘里自然不会有蛙鸣,远处却有轻微的蛙鸣声传来。其实雪月的黎明城本应算是初冬,只不过因为地处偏南一角,所以偶尔还能听见秋天里蛤蟆那有气无力的叫鸣声。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楼下穿过,他抬头听了听楼上休养中的大法师的动静。这才来到后墙边,极为熟练地从墙上开的数个凹坑里攀缘了上去。照理说,上次城堡出过事后,天匪军团应该加强城堡的守卫才对,可是现在城墙上却空无一人。
那个影子一溜烟从另一边从城墙上攀了下去,刚踏下两步,便听见了城墙下一声熟悉的轻喝:“站住!你去哪里?”
那影子吓了一跳,头上脚下地从城墙上摔了下来,不过他在触及地面之前伸出手往地上撑了一下,借势翻了个筋斗,稳稳站在了地上,身手看上去不弱。
“卡尔布地斯达夫?”影子对那个站在城墙阴影里的人问道。
“是我,大将军阁下,你今年几岁?”
“二十九,快三十了。”影子拍了拍手掌上的尘土,上前了几步,“明知故问,你问这个干吗?”
“二十九岁的人,像十九岁一样干这些半夜翻墙的事,我是该赞你有活力,还是该指责你不知自重呢?”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挡在了影子的前面,身上居然还挎着白桦弓。
“这……我只是想起还有几件公务没有办。”那影子自然是木桑卓越了。
“什么公务?”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问,“阁下只需要下一道命令,自然有人去办,用不着半夜三更亲自翻墙吧?”
“唔……关于天使信徒堂莫名其妙地全军覆没的那事……我怀疑密特卡德有在其中做了手脚……”
“那是我提交给您的报告里写了的!”中将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门,不过话刚出口,白发精灵便察觉自己失态了,于是立即压低了声音。
“这个……”木桑卓越庆幸现在是柯露娜之夜,湛蓝之月的光芒不足以照亮他额头上的汗水,“其实……其实是大战之前……我想去找个女人。”
木桑卓越说完这句话,四下里都静悄悄的。大将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紧张。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半晌都没有说话,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那次找女人不是大摇大摆,看见中意的就抢?哪里会像这次这样底气不足?”
大将军阁下无话可说了,同僚下属里面,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可以说是最了解他的人,他正在脑子里打捞着其他搪塞的言辞,白发中将却先开口了:“出征之前,你有必须去做的事,对么?”
“啊?……嗯。”
“下午你亲自安排这里守军的交接班,我就知道你有事。倘若不方便告诉外人的话,那么请带好防身武器。虽然说最近城里敌对势力的暗桩都给拔掉了,还是小心点好。”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把一把短剑扔给大将军。
“我带了武器。“木桑卓越左手拍了拍后腰,不过还是伸出右手接住了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的剑,对面的中将侧身为他让开了去路。
木桑卓越走了一步,回过头来看着忠心耿耿的下属,似乎在迟疑。
“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
“快去快回,有个任性的上司算我倒霉好了。”
木桑卓越望着那张柯露娜湛蓝之光下宛若凝脂的脸,小声问道:“一起去吗?”
“咦?”
“要是你不放心,就跟着我好了,你不是已经穿好锁甲了么?”
“谁不放心啊?”木桑卓越眉毛一拧,“我只是不想在出征之前丢了我们的最高指挥官而已。”
木桑卓越笑了笑,纵身跃过了护城河,岔开话题道:“这黎明城堡的护城河建得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丝毫没有防御价值。”
“的确如此。”白发中将跟着跃过了河,“黎明这地方大概很少被战火波及吧,连黎明城堡里都建成那样——池塘、楼房、回廊。”
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尾随木桑卓越走进了一条小巷,这条巷子并不宽,伸手就能摸到墙壁,两侧的高墙挡住了柯露娜的蓝色月光,一般人在这里只能摸着墙缓缓前行。中将暗自庆幸精灵的视力在晚上要比人类强——他看见了那土与石垒就的古老墙壁上长满青苔。木桑卓越却像是用嗅觉引导方向的狼那样敏锐地在这个蛛网般的巷子中穿行。假如不是天上奥德斯卡尔的星座高悬,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或许已经忘记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棵高大的梨树前,树上长满了梨子,有几根枝条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得弯了下来。木桑卓越像孩子般助跑了几步,跃起来摘了一个梨,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便抛给了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
“吃吧,很甜。”
中将傻傻地站在梨树下,仰头看着木桑卓越小偷似的攀上树。梨子早已熟透,枝条一摇,便掉下来许多。隔壁院子里头有只狗叫了几声,不过那狗很快便挨了主人一脚或者一棒,呜咽着躲到某个角落里舔伤去了。
“……嘘……别出声……”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隔墙依稀能听见狗主人的说话声,随后那人扑地一声吹熄了灯火。
只见木桑卓越爬到了树上第二个分岔处,弯腰在树后的掏摸了半天。最后他好象掏出了什么,中将看见他很小心地用自己的衣襟擦拭那样东西。
“上来!“木桑卓越擦完了那样东西,忽然看见了树下的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挥着手臂对他招呼道。四下里静悄悄地,院子里那狗儿乖巧地没吭声,不过大将军或许觉得自己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夜晚里有些突兀了,于是他压低了声音,再次朝着树下挥手,轻声道:“上来。”
中将迟疑了一下,小心地把梨子藏进怀里,这才上了树,他们并排坐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就像顽皮的少年那样。
木桑卓越手中紧紧攥着刚才掏摸的那物事,朦胧中只能看见手指缝间垂下的一条金属细链,他空着的那只手拿了一只刚摘的梨子,小口小口地咬着,与平时那个粗豪的大将军判若两人。
卡尔布迪斯达夫将顺着大将军的目光朝远处望去,这树上大约能看见黎明城三分之一的房子,远远望去,高的矮的屋子错落有致。柯露娜的幽蓝光芒为他们笼上了一层轻纱,使它们的面目愈发朦胧起来。树叶沙沙响,那是已经有些冷的夜风走过的脚步声。几枚熟透的梨子告别了枝头最后的依恋,用粉身碎骨来表示自己的决绝。
“还是那么……宁静呢。”大将军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白发精灵说,“假如没有我们的话,黎明城会更详和吧。”
卡尔布迪斯达夫点了点头,透过树叶斑驳的影,他看见大将军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点,他低声道:
“往常在这个时候,这树上的梨子早叫顽皮的孩子摘光了。这次托了我们的福,这树才能保留那么多果子。如果再不吃的话,都会掉在地上烂掉吧。”
中将点了点头。大将军沉默了一会,最后三口两口把梨子啃光,把核远远地扔了出去,顺手又摘下两只,在衣服上擦拭一下之后递了一只给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
“你尝尝呀,这梨子味道真的不错。”
白发精灵不忍拂逆大将军的意思,接过梨子来咬了一小口,那梨子果然清凉甘甜,沁人心肺。
“我……你上次问我的话……我过去的事情……”木桑卓越小心翼翼地挑着词,“……想听吗?……说起来可能有点长……可能很无聊……或许你已经猜到了……”
“哦。”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坐正了身子,抬起头来望着他,“随您所愿吧,大将军阁下。”
木桑卓越转过了头,银眸避开了中将的目光直视,用自言自语的语调说道:
“这个城市的确是边塞上不错的城市之一,城主布雷一家家风仁慈。由于洛克要塞的存在,这城市几乎没经历过战争,南边的莱廷河让它的空气不太干燥,玛格耐特山脉上的矿山为它提供了充足的金钱。商人们用它来交换沃尔德郡的粮食,北边的巴洛德平原源源不断地供给它肉与奶——可以说,法尔伊斯顿没有一个城市比得上这个地方。”
“嗯。”
“……吹过这里的春风从翡翠森林带来了足够多的清新;夏季因为东南面枕着玛格耐特山脉的缘故,经常有雷雨;秋末梨子都熟了——我们刚来的时候便是中秋,天气比较干燥,有时有夏末的暴雨……不过秋天也是布雷家族处决犯人的日子,断头台下的血迹很快就会干……”
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打了一个寒噤,他不明白大将军为什么一下子从风和日丽的转到冷血肃杀,不过木桑卓越只是顿了顿,续道:“……我最喜欢这里的冬天,假如我们在这里再呆上一个多月就可以见到——这里的冬天不太冷,即便下雪,也只是薄薄的一层,临近神恩日,家家户户的孩子都会用秋天攒下的橘子皮做成小灯笼,里头放个小蜡烛头,上面用红色的丝线串起来,提在手里玩……”
大将军说着说着脸上浮现起了温柔的表情,那张线条坚毅的脸一旦笑起来,就马上回到了少年时光,带有那个年纪独有的青涩。
“……倘若那时候黎明城下了雪,又是晴朗的柯露娜之夜,在湛蓝之月与白皑皑的雪地之间追逐的小橘灯就像天宇间的流星,追逐着的孩子们就像传说里千余年前的羽族天使那样天真可爱……可惜,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我是罗翰人。”
木桑卓越深深吁了一口气,仿佛一下子抛却了所有的负累,终于可以昂首挺胸了似的。他转过头,静静地期待中将的反应。
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什么反应都没有,大将军看见他只是轻轻咬了一口梨子。
“怎么……我是罗翰人,不觉得意外么?”木桑卓越问。
“让我想想……”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摇了摇头,“难怪你一反常态对罗翰人民如此宽容,原来是故乡的缘故吗?”
“这里不是我的故乡,但我一直希望它是。”木桑卓越望向秩序之主奥德斯卡尔的方向,“我真正的故乡在很远很远的北方,我说自己是罗翰人或许有些勉强。或许你听说过,我是修尔人,依弗伊斯尼尔的贵族们从来就没有把我们修尔人当作王国的一份子。”
卡尔布迪斯达夫将点点头:“对于这个在爱尔兰德海盗劫掠下求生的民族,我略有耳闻。”
大将军垂首望着右手的链子,右手指肚不住在指心里摩擦,中将好奇心起,伸长脖子朝里头看了一眼。树上的光线比较暗,依稀只能看见木桑卓越手心里是个圆柱形的物事,上面缠着火焰形状的纹饰,看样子像是暗月教会的圣徽。
木桑卓越发觉了卡尔布迪斯达夫的举动,便把手中的物事放到斑驳的树影中,湛蓝之月淡淡的辉光之下,虽然光线还不是很亮,但已足够叫中将看清楚那东西的样貌了。
那东西不知道是锡还是铅铸的,或许它原本的颜色应该是银白色,但现在却成了暗暗的灰色,被柯露娜幽蓝色的光芒一照,更加显得岁月沧桑。
只见木桑卓越眼睛半开半合,迷离的目光注视着手中的链子,思绪却飞向了远方。他低声道:“十二年前,我和她结束了流浪,来到了黎明城。我仗着自己一身好力气,为黎明城的商人打零工,为矿头背矿石,虽然很累,但总算告别了之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黎明城相比米德菲尔特的其他地方简直就是天堂。我那时还算个大孩子,工作之余便带着她一起在城里玩耍。神恩日之前下的雪让我想起了故乡,可这里又比故乡温暖许多,满大街都是新烤面包与黎明城糯米饭团的香味——我原本以为自己一直可以在这里生活下去,可是后来,她……”
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听见木桑卓越每次说到“她”的时候都要踌躇一下,忍不住插口问道:“她……安娜?”
“……是的,安娜,她的容貌在女人或许算不上最美丽,然而她有一颗无人能比的心。”大将军低头吻了吻那链子,声音里有一丝酸楚,“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因为某件事,我受了很重的伤,要在床上休养很久。苦力的收入很低微,我又没什么积蓄。眼见死亡女神戴米丝的恩宠就要降临到我头上,她却嘱咐我好好养伤。安娜每天晚上都在我睡着之后出去,回来的时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照料我,她为我请来了黎明城最好的医生,用上了最好的药,至于支付医药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她只是轻轻哼着歌,从来都没有对我讲。她说以前是我照顾她,现在轮到她来照顾我了。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我渐渐地能动弹了。一天晚上,我悄悄地跟在她身后,亲眼看见她走进了……那个地方。”
木桑卓越握紧了右手的拳头,指关节格格作响,他补充道:“……就是上次我们抓到那个魔族少年的地方。”
中将闭上了眼睛,因为不忍看见木桑卓越此刻脸上的笑容。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这时候还有更多的选择吗?命运就是这样无情!她为了我,牺牲了一个少女最宝贵的东西,只为了救我一条命而已!”木桑卓越宛如一匹在夜空里悲啸的狼。不少叶子被这啸声一激,扑簌蔌地落了下去,卡尔布地斯达夫将军刚开眼,便望见了那些叶子不断回旋下落,就像那些身不由己的命运。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神恩日刚过不久,地上薄薄的积雪还没化,我看清楚那是什么地方后如同五雷轰顶,就这样愣愣地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看见安娜从那里摇摇晃晃地出来,这才感觉身上的寒冷。安娜抬头看见了我,飞快地奔过来抱住了我,哭着求我原谅她。我当时什么也做不了,像个傻子一样和她抱在一起号啕大哭……后来我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那一夜又让我的病势加重了几分,我发着高烧,眼睛迷蒙蒙地看不清楚东西,连转个脑袋都很吃力。我刚动了一下,便惊动了正在煎药的安娜。她按住我的胸口,为我盖上被子。我一声又一声地喊她,求她吻我一下,她说她已经肮脏了,等我病好以后就要离开我。我一听这话便急了,死死地抓住她不放,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找不到她了——我即便是病着,手劲也很大,指甲把她手上的皮都抓破了,当时她只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后来我看见自己的手之后才知道她流了多少血。我强迫她向主神发誓永远不要离开我,这才肯吃药,不然我就去死。”
大将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胸口不住起伏。
“这就是安娜,让我终身难忘的女人。”木桑卓越总结道,“假如不发生那件事的话,我会和她一起活到老吧。”
中将一声不吭,静静地听大将军说完,再静静地等大将军的呼吸平静下去。木桑卓越说完那句话之后沉默了许久,始终没有说那件事是什么,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可以叫人生离死别的,虽然原因不一样,可造成的结果只有一个。
最后还是木桑卓越先打破了沉默,他望着链子说:“后来她死了,我可真是无能啊!连属于我们的幸福都保护不了……这就是她的链子,最后我把它藏在这棵树上,希望能把这一段痛苦的经历全部忘掉。可是,自己是永远是骗不了自己的。我想死,这个国家给我烙下了太深的烙印——圣母柯露娜的第一条教诲就是禁止我们亲手终结自己的生命。我活着,却失去了灵魂,像个傀儡似的四处流浪,十年前,我到了天圣帝国,恰逢天圣陛下征兵,我便入了伍,我想这可好了,只要敌人朝我这里砍上一刀,我便可以了却心愿,我还可以奋勇一点,让自己死得像个男人——开战之前,我自知时日无多,便在女人堆里自暴自弃。但是命运仿佛一直在和我作对,我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我却始终死不掉。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嗯”了一声,道:“我遇上你时,你已经是前锋营的冲锋队长,在战场还是身先士卒,像个疯子一样——战友们都很敬佩你不怕死的勇气。”
“贝尔纳多特说得很对,我不害怕,只是因为尚未拥有我想拥有的东西。”木桑卓越低首垂眉,右手锤着树干,像是在独语,“不过,有些东西错过了就不会再拥有了。”
“天圣陛下让你领兵攻打黎明城这事很为难你呢,他不知道你是罗翰人么?”
“对,陛下不知道我是罗翰人——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件事。不过这事不能算是陛下在为难我,事实上,我比陛下更迫切地希望改变这个国家!”木桑卓越猛地站了起来,银眸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这个国家顽固、保守、落后、迷信、愚昧!生活在这里的贵族都是那种纸醉金迷的蛀虫;生活在这里的民众只知盲目崇拜诸神与权威,对暴行和欺压逆来顺受,根本不曾拥有自己的灵魂!倘若没有人在这里投下变革的火种,黎明城就会像一潭死水那样腐败下去!当初……当初倘若不是这群该死的混蛋,安娜也不会离我而去!所以,这些该死的家伙必须要被改变!”
梨树的树枝随着大将军的愤怒震颤,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不要用太大的力气,要不然他们大概会掉下去。大将军一怔,怒容凝固在脸上。随即哈哈一笑,纵身下了树。随即仰头望着树上的中将,问道:
“你还会像从前那样相信我、跟着我么?”
“当然。”中将轻轻一跃下了树,微微仰视着比他高半个头的木桑卓越,“这故事不是随便编编就能说出来的呢。不过有一点……”
“一点什么?”
“阁下您……实在是太自私了呢。您胸中烦闷,便把这种烦闷发泄到无辜的女人身上,实在是……”
“不是发泄,不是!”大将军皱了皱眉,“这叫我怎么说好呢?其实人和动物真没太大区别——人和人之间不是也这样的吗?互相争斗,最后由优秀的人争得更多的资源,优先享有繁衍后代的权利。我只是忠实于自己的本能而已。”
中将苦笑着摇头,一头白发在湛蓝之月下说不出得飘逸。只听大将军振振有辞地道:“毫无疑问我是个优秀的人。”
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耸了耸肩,打趣道:“我建议您把这些话写上一篇《论种人的合理性》,提交给圣都伊卡洛斯的神学评议会,没准能混个圣徒当当——你不是说打完仗之后要去做个哲学家吗?”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教皇那个老处女恨我入骨。”木桑卓越愤愤地说,“那老处女永远不会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的。”
中将叹息了一声:“其实你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怎么?”
“要不是你不知道该如何与不是安娜的女人相处,犯得着这样么?说到底,还是贪花好色、负心薄幸!人类的男子大多如此。”
“……”木桑卓越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解释这件事,中将突然脸色一变,闪电般地开工搭箭,箭头的寒光正对着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的方向,大吼道:“出来!”
“什么出来?”大将军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话刚出口,他便听见了身后轻微的声响。
木桑卓越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而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又是跟随他最久的战友。他刚侧身,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的白桦弓弦便由高到低连响了三下。
等木桑卓越转过身的时候,那三箭已经钉入梨树的树干,依稀还能看见一个影子的残像。
木桑卓越大喝一声,一拳击在了树干上,满树的梨子冰雹般砸了下来,中间还夹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那人还没落地,便拿出了一柄硕大无比的兵刃,一挥之下,满眼都是金黄色的弧光。
木桑卓越心中一懔,腰板一折便避开了这一挥。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的弓弦又由高到低连响了三下,前两箭还带着走空的尾音,最后那沉闷的声音分明是箭头扎进肉中的声响。
那个人哼了一声,声音里听上去是个小孩。
白发精灵呆了一呆,就这一瞬间的功夫,那孩子连同弧形的兵刃一起落到了地上。
木桑卓越击向那孩子的拳头在离他脸两指远处生生止住,那孩子左臂把脸一遮,右手的兵刃从左下挥来。刃身上还伴随着数枚金黄色的光球。木桑卓越避让这一击的功夫,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后退了一大段距离。
“圣光弹?”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吃了一惊,他刚想追击,却被大将军拉住了。
“等等!”木桑卓越望着那个身影在街头拐角处消失,“这是‘双童魔子’!教会秘密训练、当初用来对付魔族的杀手。”
“我知道这是‘双童魔子’!”卡尔布迪斯达夫将军有些气急败坏,“你为什么不拿下他?你看清楚他是谁了吗?”
“……没有。”木桑卓越一口回绝,“事情好象有点不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