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59年正月二十三日,易名赵高的赵忠进入秦国都城咸阳,但见宫殿巍峨,街市宽广,行人如织,买卖兴隆,较战败后的赵国都城邯郸不知要繁华多少倍。
街上多有孩童挑着木制小人,尺寸大小不一,穿戴衣冠鞋帽,栩栩如生。赵高甚感惊异,自忖这是不是什么神仙巫术?用来诅咒赵国。便于私下处叫住一孩童,问他底细。孩童操着浓重的秦地口音告诉他:“这是疳娃娃,每年正月二十三,疳神都下界来往娃娃身上种疳,大人们怕俺们生病,就把木头削成俺们的样子,让俺们挑着逛街,疳神认不出真假,就把病种到了假娃娃身上,晚上回家要用废旧的扫把、蒿草生起篝火,燎烧掉疳娃娃外衣,名为燎疳,这样俺们一年就没病没灾了!”
赵高听罢,觉得秦人并不似战场上那般狰狞可怕,他们也有爱,也知道喜欢自己的孩子,因此心下稍安,给了那孩子一枚铜钱,向半隐在云端中的秦宫而去。
赵高离家不出三日,便有人向赵孝成王禀报:“马服君赵奢之侄赵忠弃赵投秦去了!”赵孝成王闻之大怒道:“速派人去赵家,将赵忠家眷抓往后宫为奴,永不赦免!”
于是,一队全身披挂的宫中卫士手持刀枪,来到赵高府邸,将楚娥和赵成一并带走,并放火烧了赵家宅院。
其时,秦国法律甚为严明,凡是外国人投秦,无论入朝为官还是经商种田,均须有人担保,以防细作进入,危害国家利益。
赵高不晓其中规矩,径奔秦国王宫而去,刚近内城就被两名守城的卫兵发现,拦住盘问。
“汝是何人?到此瞎闯?”卫兵喝问。
赵高说:“吾叫赵高,来自赵国,看赵国不日将亡,所以想到秦国找份差事谋生!”
“可有人具保?”卫兵问。
赵高摇头道:“无”。
卫兵喝道:“无人具保你便是赵国派来的细作!”然后上前反剪了赵高的双手,对赵高进行一番搜查。赵高的行囊中,除了一幅赵括的画像,便是一套准备换洗的衣服,几枚赵国铜币,别无他物。秦国卫兵固然不识赵括,因此也未多想,问赵高:“说实话,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有虚言,吾砍了你的狗头。”
赵高佯装惧怕,乞求道:“军爷,吾真是来讨生计的,不信?不信你摸摸这里?”
赵高说着向自己胯裆里点头示意,其中一个卫兵上前一摸,果然那里空空如也。顿时脸上现出一丝不屑的笑,对另个士兵说:“是个阉货,放他进去吧!”
另个士兵也上来摸,边摸边朝赵高的脸上看,仿佛赵高的脸上有什么稀罕物件一样。赵高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污辱,心中骂道:“好你两条秦狗,这般污辱小爷,有朝一日,小爷非杀了汝等不可!”
这名士兵摸索一番后,照着赵高屁股踢了一脚,喝道:“进去吧!阉货,记住好好服侍我家大王,否则要你狗命。”
原来秦人自古尚武,男人多以驰骋疆场为荣,极少有人阉割入宫,故宫中缺少宦官,凡外国来投的净身男人,不必担保,即可入宫当差。不过外国来的宦官,一律都被安排在与王宫相隔极远的地方,从事一些倒屎倒尿,打扫庭院的杂役,根本接触不到王公娘娘,更不要说是染指国家政治。
赵高进入内城,找到管理太监的宫正。宫正听说他是赵国人,先是对他一番盘问,接着又是一番痛斥,这才把赵高分配到汤官那里劈柴。
秦朝的汤官即是明清时期皇宫的御厨。做汤官的人必须是厨艺高超,政治可靠的秦国人,就连切菜、烧火的人也不例外,唯有这劈柴的,可以随意任用,因为根据秦宫律例,劈柴的人不许入厨房,违者便是斩刑。
劈柴是后宫中劳动强度最大活计。须知,偌大的一个秦后宫,有秦王的佳丽、宫女不下千人,这一千多人得吃多少饭?得劈多少柴?而负责劈柴的只有赵高等十几个人,他们的劳累程度可想而知。
这些负责劈柴的太监中,有的来自齐国,有的来自楚国,也有的来自燕、赵、韩。他们中多是触犯过本国律法的刑徒,逃入秦地后被宫入宦,在此艰难度日。他们生活在秦宫的最底层,遭人白眼,受人奴役,每个人的心灵都被强烈扭曲。赵高的到来,仿佛给他们干涸的眼底注入了润滑剂,使他们在黑暗中捕捉到一点光明。他们莫名的感觉到一丝兴奋,那是人在极度空虚时找到消遣的快乐,更是人性畸形的裂变。
赵高刚到的那天下午,就有一个操着齐地口音的太监凑过来,一边伸出长满老茧的手在赵高的胯下摸索,一边戏谑的笑道:“让俺摸摸,割干净了没有?万一留半截儿,这宫女们可就有的乐了!”说完,他长满皱纹的刀脸向其他看热闹的太监一扭,做个女性化的甩头动作,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挑衅的光辉。
赵高毫不客气地扭住他僵直发硬的手,用冷峻的目光逼视着他。这个齐地太监显然被激怒了,但是他没有发作,而更加戏谑地望着赵高,用公鸭一样的嗓子对其他太监嘲笑赵高:“看哪!看哪!这小东西生气啦!”说着,又朝赵高娇里娇气的说:“小东西,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赵高真想一脚飞过去,把这个讨厌的不男不女的东西踢个七零八落,满地找牙。后来一想,自己现在也不是个不男不女的人么?既是同类,何苦相残呢?就在他这一念之间,刚才摸他的那个齐地太监从柴堆上操起一根鸡蛋粗细的木棍,向赵高背上猛的一击,骂道:“不知深浅的东西,竟敢藐视本管事,给我打!”
齐地太监一发话,其他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太监们纷纷操起木棍,劈头盖脸的向赵高打来。赵高出身贵族,又曾在军队带过兵,哪里会忍让?正欲挥拳出击,猛然间想到自己所肩负的责任,万一自己将面前这些人悉数打倒,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岂不白挨了一刀?还是忍了吧!由此一想,便收住了拳脚,那些不长眼的棍棒劈哩叭啦,不分头脚地落在他的身上,他踉跄几下,仆倒于地,这些丧失人性的太监们仍不善罢甘休,抡起棍棒,向倒地的赵高又是一阵猛打。
太监们打累了,这才住手,扔下棍棒,回到住处休息。临走时,他们还扔给赵高一句硬梆梆的话:“把这些柴禾全部劈完,否则别吃晚饭!”
这些太监不同于其他太监,他们长期从事体力劳动,一个个炼得身强体壮,下手的力度又重又狠,这一顿棍棒打得赵高差点骨断筋折。众人走后很久,他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摸摸头上,早已鼓起两个鸡蛋大小的肉包,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疼,他在心中骂道:“这帮狗杂种,早晚有一日我要收拾你们。”他抬头望望即将下山的太阳,再看看眼前堆得小山一样高的木柴堆,忍住疼痛,抡起板斧,“乒乒乓乓”地劈起柴来。
秦地多生油松,木质坚硬,且多枝节。一斧劈下,木柴多从枝节处走偏,极容易伤及脚踝。赵高在家之即,从没有干过这类活计,一时难以把握斧头,把个木柴劈得粗细不均,破碎不堪。偏巧这时一个伙房的太监前来抱柴,见赵高把木柴劈得如此模样,张口便骂:“你个狗日的东西,把木头劈得这般碎,该如何用?”
赵高从他的口音中,听出他是个秦人,真想抡起斧子,一斧砍下他的狗头,但是他忍住了,放下斧子,对他一揖道:“小弟初来乍到,又没有劈过柴,活儿干的不精,尚请兄台见谅!”
秦人见赵高态度谦恭,举止文雅,便道:“算了,算了,不会干慢慢学吧!”
赵高又是一揖,道:“谢谢兄台指教!”
秦人俯下身子拾柴,赵高忙上前帮助,他一弯腰,触及痛处,不由“吱哟”一声。
秦人问:“你怎么啦?”
赵高连忙掩饰:“没怎么?刚才扭了一下腰。”
秦人这时看到赵高脸上的淤青,有几分慌乱的问:“这是怎么啦?谁把你打成这样!”
赵高回身指指他和那些太监们的住所。
秦人问:“你是说齐地狼他们?”
赵高不解,反问:“齐地狼?什么齐地狼?”
秦人笑道:“老弟你有所不知,在此间劈柴的那几个人都有绰号,那个年龄稍长的头儿,因为脸长,我们叫他齐地狼,那个圆头圆脑,面带憨笑的我们叫他楚地狗,那个身材高大,笨手笨脚的我们叫他魏地熊,还有那身长不足五尺,走路没有声响的我们叫他燕地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