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正令说完,两名宫人拖起赵高,来到茅厕边上,扔给赵高一个掏粪用的长柄木勺,斥道:“从今以后,这宫中茅厕内的大粪悉数归你所淘,你要认真干,有一点不干净,别说我们把你扔到粪坑内溺死!”
两名宫人走后,赵高从地上挣扎欲起,可是他身上伤势严重,再加上颈上那沉重的木枷桎捁,他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挣扎起来。偏偏这时天公也不作美,一阵秋风吹过,一片乌云携裹着雪片与雨水当空而落。冰冷的雪水淋在赵高刚刚被打出来的伤口上,更是疼痛钻心。赵高只能趴在雪雨中,绝望的任雨水浇灌。渐渐的他的眼前幻化出了千军万马,奔腾厮杀,他的耳畔再度响起那首故乡的歌谣:“水有源,树有根,咱是邯郸城里人,邯郸城,八百丈,八匹骏马过城墙……”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赵高感觉到自己坐在火炉旁,偎着火炉取暖,炉中的火好热,热得他口干舌燥,特别的想喝水,他直起身,去取放在炉上的水壶。这时他感到周身一阵剧痛,睁开眼睛,哪里有什么火炉?水壶?原来他还趴在茅厕房,只是乌云散去,太阳当空照得他周身发暖罢了。
由于失血的原因,赵高感到口渴的厉害,此刻,他是多么希望有人端一瓮水过来,让他痛饮一顿。不过,那是一个梦,在这深邃的秦宫之中,别说是一瓮水,恐怕连一滴尿也不会有人施舍与他。这时,他看到自己身下被木枷砸过的地方,有一汪刚才下雨积存下来的雨水,就急忙将头伸过去,把嘴插进水坑,大口的吮吸起来。
水坑极浅,赵高的嘴伸进去,就触到了泥坑的底部,用力吸上两口,便把地上的泥沙吸到嘴里。他第一次吸到秦地的泥土,红得如血一般,且有股浓烈的腥味,他咂咂嘴,牙齿间立即传来“咯嘣、咯嘣”的脆响,那是他吸入口中的沙尘在作怪。他闭上眼睛,把满口的泥沙勉强地咽到喉咙里,他似乎听到那一抔沙土划过他肉体的声音,最终“咚”的一声落在他空虚的胃里。
天色渐渐晚了,夕阳不知何时滚落到山下,满天只有一片红彤彤的光晕。茅厕后方的几株老槐树叶子已经落尽,树上的枝杈间,被乌鸦搭满了窝,一层又一层,像是巍峨的铁塔。晚归的乌鸦们,在树冠间飞来飞去,不知疲倦的聒噪着。
赵高趴在地上,他的大脑里一会儿出现他的祖国都城邯郸,一会出现战马嘶鸣的战场,等他睁开眼睛时,眼前便是臭气熏天的茅厕。天色愈发暗淡,前边的王宫中已经闪耀出灯火,间或传来歌妓的唱音和编钟的声响。他身边来往的人多了起来,那是宫女太监们在饱食之后就寝之前所做的最后一次排泄,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会赵高,大家似乎把他看成是一堆土,一滩粪便,在他身边匆匆而过。
夜色愈加浓烈深沉,从山谷中刮下的风侵入咸阳城里,刀子一般凌利寒凉。赵高的意识仍是一阵明白,一会糊涂,当他清醒的时候,他在内心深处告慰自己:“赵高,你一定要挺过去,要死的是秦国,不是你赵高,即便有朝一日死了,也一定要拉上秦国为你陪葬。现在,你要坚强,熬过这个夜晚,等到明天日出的那一刻,你就胜利了,你一定要站起来,继续潜伏在这秦宫里,完成你毕生的追求。”
赵高努力地抬起头,向四周望了望,只见四下的宫殿房屋中完全亮起了灯火。那些灯火全不属于他。他积蓄了一下力量,挣扎着向茅厕里爬去。
就这样,赵高在又黑又臭的茅厕中度过了一个夜晚。第二天一早,他就被太监们上茅厕的动静弄醒,他活动一下身子,后背仍是火烧火燎般地疼痛,他挣扎着,用手扶着墙,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站立起来。然后他以墙壁为支撑,一小步、一小步的向茅厕外面挪,经过一番巨大的努力,他的脚终于迈出茅厕。他看到,一轮巨大的太阳正从老槐树的树杈中间升起,满天的乌鸦正绕着太阳飞翔,黑色的羽翼在太阳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环。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进他的肺腑,他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眼前光芒万丈,一股生命的力量瞬间注满了他的全身,他逐渐感觉自己在一点点地强大。
枷锁锁住了赵高的颈项,却锁不住他寻颗坚忍的心灵。每天他都要披着颈上五六十斤重的压力淘粪,再把粪便担到距离秦宫很远的菜园。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见到他的人都在很远的地方捂住鼻孔,避退三舍。他饿了就到厨房外的泔水桶里面找些吃的,渴了就饮屋檐下的雪水,他完全游离了王宫内人们视野,仿佛是叮在牛尾巴尖上的一个虱子,是死是活已经无关人们的痛痒。越是这样,赵高心中的那团火燃烧得越强烈,他要把秦人恩赐给他的一切全部回报给他们自以为荣耀国家。
在淘粪、担粪的过程中,赵高除了思念祖国以及远在祖国的亲人,他更多思考的是自己在秦国的命运。经过这将近一年来的了解、观察。他清楚的认识到凭自己目前的才学要想得到秦国上层社会的赏识和认可是绝不可能的,要想进入秦国政治集团中心,掌握朝廷的命脉,首先必须获得较高的学位,或者是形成独立的思想,像当朝丞相范雎那样,提出“固本削枝”、“远交近攻”这样的谋略,才能让秦朝的君主对己言听计从。有了这样的感悟,赵高每日在劳动之余,就折下一根老槐树的树枝,在沙土地上练习自己的字。
寒冬来临的时节,住在赵国后宫柴房中的楚娥母子被浣衣官放出。令那些浣衣妇们感到吃惊的提,被囚禁的楚娥母女非但没有消瘦,反倒是都胖了起来。楚娥的皮肤越加白皙,脸蛋也愈发漂亮,小盼来更是胖得可爱,胳膊和大腿都胖出了藕节一样的壳壳。
浣衣官依旧对大家很严厉,依旧对楚娥骂些非常恶俗的脏话,只是她每晚都会过来抱抱盼来,喂盼来一些粥喝。
这一年的腊月底,秦国扶风地区发生了一件咄咄怪事。一户农民的妻子怀胎十月,于腊月二十一晚上待产。农夫找来接生婆助产,谁知婴儿坠地后,未等产婆看清是男是女?那婴儿竟然洞
开长着一口白牙的嘴,大叫:“秦国要统一天下啦!秦国要统一天下啦!”唬得产婆当即晕倒。那婴儿又自行咬断脐带,腆起肚皮,翘起鸡鸡,将一泡又黄又臊的胎尿浇到接生婆脸上。接生婆醒后,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扯下布裙,脱下鞋子,赤脚跑到村中,大呼:“秦国要统一天下啦!秦国要统一天下啦!”
此消息传到秦国王宫,秦昭襄王认为此乃上天示与秦国的吉兆,大喜,诏令全国大赦囚徒,再度准备向其他国家发动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