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时,上京趁西北角一座破落的宅院中。
冷风透着门缝呜呜作响,幽暗中一团火苗跳跃不止,映着一个瘦弱的脸,脸上细微的绒毛告示这是个年龄不大的孩子,这孩子正是仇府前的那小乞丐。
“老头子,干了这杯酒,这可是我十七岁的生日!”咕嘟一声,酸酒下肚。
“咳……咳,咳……”紧接着一阵急促咳嗽声。这少年似乎酒量有限,浊酒下肚苍白的脸上立刻涨起了异样的红色。
旋即,少年有看着破碗中的浑浊的酒有些发愣。这酒,是老头子月前就开始收集那些别人喝剩下的残酒,只为了这一天能与这少年喝一杯,为此没少挨酒店中店小二的打骂。
“杏花村中,你偷酒给我,从那后我就爱上这种味道……”
“记得你说那感觉叫醉生梦死,当时我还不以为然……”
“其实,百年如一梦,一醉忘忧愁,挺好!”
少年自言自语,眼中露出一丝迷离之色。
“呵呵,还记得扬州城那晚,你趴在墙头偷看怡红院里的姑娘洗澡,结果被那些****打了一顿,躺在床上哀嚎了一天一夜……”
“你曾经说过,江南有个好地方,名叫安生谷,每十年开启一次。说好的度过这个冬天,我们便去安生谷落脚!其实我早就知道安生谷不过只是你编的,你只是怕我累了,怕我不愿再走了……”
“老头子,不会的,我不会觉得累!我答应过母亲,现在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活着……”少年一仰头,轻轻嗅了嗅鼻子,眼中泪光闪动却始终没有落下。
“以后到了安生谷,我一定要建一座大宅子,再娶一个漂亮的婆娘,生一堆小兔崽子!到时候,我在房前屋后下地耕种,她在家洗衣做饭带带孩子,若是这样多好!只要有你们陪伴,我就再也管什么贵胄之后,什么国恨家仇……!”
今天他的话叨叨絮絮,话似乎特别多。说着说着,少年稚嫩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眼中也多了几份期待之意,然而这这空荡荡的屋中却没人回应。
“老头子,十年了!跟着你走南闯北,跑街串巷。如果不是你,这世间早就没我这个人了!”
……
许久,少年伸手握住身前那双冰冷的手,随即语气也变得冰冷。
“这两天,我终于摸清楚了那畜生的家,这条命今天就还给你,今晚一定让你安息离去。”这少年名叫路尘,由于常年的饥寒,十七岁的他看起来瘦弱之极,仿佛只有十四五岁,然而此刻的言语却是寒意禀然。
火堆越来越弱,在冷风中跳跃着诡异的光。
路尘从屋角里摸出一柄银色的小刀和一张恶鬼面具,塞进怀里,随即转身用地上的火苗,点燃了这藏身的破屋。曾经,他和老头子在大冷天里找到这落脚处时是何等的高兴,如今却是不再需要了。
火苗变成大火,越烧越旺冲天而起,火光中路尘眼神越发迷离。
猛烈的白光中他在做最后的别离,此刻的心情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他刚满七岁,天一样下着大雪,雪地里一对夫妇牵着孩子在庭院中缓缓地走着。女人一袭貂裘娇艳倾城,男人一身银甲伟岸如山。
“夫君,晨儿七岁了生日就要到了,你就不能晚点走吗?”
“边关紧急不得不走,等我打退了那些蛮夷就回来!晨儿最喜欢热闹,到时候就在这大雪里燃起一堆大火,我们绕着篝火庆贺。”
“父亲,路上小心,快点回来……”
“晨儿放心,能敌过你父亲手中银龙枪的人可不多!我走后,要听话……”
一杆银枪,一骑白马,一阵“嗒嗒”马蹄声,那伟岸的身姿隐去在那茫茫的白雪中……
十二天后,积雪还未融化,陆晨没等到他要的生日。边关传来急报:神威侯陆云机战死。陆家的顶梁柱倒了,原本温馨的家一片烟云惨淡。正当母子两凄哀欲绝时,一群陌生的“亲人”闯了了进来。
“你不过一介青楼歌姬,如何能进我们陆家门庭?”
“你不过是贱女之后,不配姓陆!无法习武,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承受神威侯之名!”
这是一场名与利的争夺,势单力薄的母子两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最终路尘的堂哥陆涣冒顶陆云机嫡长子的身份继承了神威侯的爵位。
一片白茫茫的大雪里,陆晨被扫出了家门。母亲绝代的容颜,引来无数贪婪的眼光暗中窥觑,其中就有他的亲叔叔陆约。
在父亲下葬那天,刚刚放晴的天空湛蓝一片。
“生来本一体,死后当同穴。晨儿,我要去陪你父亲,和他葬在一起我也知足了。晨儿,你要好好活着!无论你将来是谁,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母亲颤颤的手抚着稚嫩的脸,那双流尽泪水的眼睛,再无往日的神采。
母亲一投撞在父亲的灵柩前,却被扔在大街上。鲜红的血迹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映着雪白的大地湛蓝的天空,便如同一朵朵妖异的花儿,盛开得灿烂。
陆括捧着父亲的灵位趾高气扬地从自己眼前走过,陆晨愣愣地望着远去的父亲,还有身旁仰面躺在雪地里的母亲。陆晨一滴泪也没落下,仿佛一棵枯树,唯一能做的便是倔强地站着,如死去的枯树一样站着。也许,他就如同枯树一般,再努力也无法改变任何东西,那么悲伤与愤怒便也就没了意义。
天黑了,风冷了,一个老乞丐带走了他。
在老乞丐的帮助下,陆晨在乱坟岗上挖了个坑将母亲埋了,绝代的风华的容颜最终归葬于毫不起眼的小土包中。
从那起他不再是陆晨,而是路尘,一路风尘。
老乞丐从北方来,虽然卑微却是个饱读诗书的学士,充满了智慧。老乞丐带着他走街串巷,走遍了天南海北饱尝人间苦楚,引领着他用另一种眼光看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收获了豁达与一丝放荡不羁。
可是现在老乞丐也死了,被一名恶少无故打成重伤不治身亡,也许在那些世家眼中人命真的如同草芥吧!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有高贵就注定没有公平可言,这就是命……”这是老乞丐弥留时的喃喃自语。
记忆在火光中一遍遍回放,越来越清晰,但是关于“命”路尘却不再相信了。
……
火光冲天而起,四周居民与巡夜的士兵闻讯赶来。
路尘望着越来越近的呼喊声,看着冲天的火光低声说说道:“老头子,听说这里本是个鬼屋,常年有美艳的女鬼出没,想来你死后也不寂寞。我去了,若是有缘今晚便可在九幽之下相会!”
随即这少年转身隐没在黑夜里。
那些巡夜的士兵显然不愿忍受大冷天取水之苦,一番商讨之后,便将这破屋四周的房子给拆了,任由这场火在大雪中燃烧。反正这四周皆是穷苦之辈,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黑暗中,路尘远远地看着这情况,心中不由暗道:“老头子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