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晴朗,万里皆无云,此时正是午时三刻。
我盘腿坐在宿舍的椅子上,愣愣地看着桌上透明的空玻璃杯,没来由地突然就有点渴,明明半刻钟之前我才喝了一大杯水,肚子还鼓囊囊的。
往杯里倒了大半的白开水,没能等水变温,我就端起来饮了一大口,这种并非发自本心的迫不及待,让我有点慌。就像是有人在我脑海里叫嚣着:多喝点,多喝点!
我猛地将杯子放回桌上,杯中水还剩了不少,但是,水却变红了。
鲜艳的红色。
怎么又是这样!我懊恼地揉了揉满头的发,趁着舍友没发现这里的异常,赶紧将水倒进厕所。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我这么个天天学雷锋积阴德的好学生,居然遭受如此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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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梦子和蛇梦子皆是红色的,如血一般,区别在于:人梦子是给人吃的,枝叶有点像荆棘,因为有刺;而蛇梦子,听老一辈的人说是蛇最爱采吃的,和三叶草差不多,趴伏着地面生长。
但两者也有共通点,往往越是炎热的夏季,它们越是生长茂盛,夜里蛙声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刻,就数它们红得妖冶,主宰着夜幕。
高考结束那年我去玩了一周的农家乐,踩着野草肥美的田埂穿行的时候,埂边便长了一棵人梦子。果实是桑葚那样一小粒一小粒堆簇在一起的,我当时看见的时候,它已经红得发紫了。
经不住美食的诱惑,我摘了一个尝了一口,入口甜蜜,是想象中美妙的味道。却不想还未完全咽尽它的汁水,肚里便传来清晰的阵痛,扯得我脑神筋都疼。
果然,田野里的东西不能乱吃。这人梦子估计被有意无意打了农药吧,就我倒霉,正好验了毒。不过这毒也忒奇怪,发作地太快了些。而且,很持续,约摸八九天的时间,疼痛才完全从我体内退去,更奇怪的是,每日“病发”的时间正好是我尝毒的那会儿,来得定时,去得也及时,却带着不疼死我不罢休的狠劲。
听说人梦子旁边,好巧不巧,总会长着一两株蛇梦子。不过,总归是三人成虎吧,最起码害我疼了些许天的那棵人梦子附近没有。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同住一旅馆的老大爷关怀了倒霉的我一句,我心里多少有点感动,冲他一笑。
“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就是对面那条田埂上的人梦子。”
“小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确定是那里?”
老大爷的问话很怪,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老实的点头,又问:“怎么了?”
“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就从那里走过,没见着有人梦子啊!”
难道是没注意到?不不,不可能,我否决了自己的想法。那棵人梦子长势喜人,几乎占了大半的路,又带了刺,像老大爷这样微胖的体型想要顺利过去,怕是得费不少力气。如此明显,不会看不见没印象……
我心下一凛,立时跑过去看,却发现,田埂上只余绿草青青,根本不见殷红欲滴的人梦子。
“可能我真的记错了吧,今天玩得地方有点多,应该是在别的地儿看见了,我大概是搞混了。”
跑回去后,我撒了一句谎。青天白日的,我可不想老大爷以为我撞了鬼,老人家最是迷信,即便是嘴上说着相信科学,摒弃迷信,或许转身回屋就会掏出铸了金身的哪位佛祖,敬上三根上好的香。
还是让老大爷晚年过得安然点吧,这份诡异与骇然,我独享就行。
浪完了回家,正巧是大学开学的前一天,默默收拾好包裹窝在沙发里看综艺,突然家里就来了快递。
爸妈都没有网上购物的习惯,我最近也没买东西,怎么就有了快递呢?难道有人寄吃的给我?
我应了门,有点愣。送快递的是位女生,身材娇小,并没穿工作服。大夏天的,她外面裹着一件厚厚的毛呢大衣,连衣帽牢牢遮住了脸,脖子上还围了红色的围脖。
彼时穿短袖的我,看着她一副过冬的模样,忍不住也打了个寒颤。
“你冷?”她一直低着头,却好像感受到了我的颤抖。
“不冷,挺热的。”我快速回一句,又问回去,“你冷?”
“不冷,挺热的。”
像是一个死循环。
“……”我一时无话。
她没再耽搁,伸手递给我一个绿色的盒子就离开了。盒子不大,也没有惯常有的快递包装。她走得并不匆忙,步子甚至有点墨迹,却不知为何都没抽点时间让我签收。只说了声:“再见。”
我总觉得,她这声再见,不久之后就能实现。
打开盒子,是裹了一层又一层的保鲜膜。说得客气点,裹得很不均匀;直接了当点,裹得真叫一个丑。
透过保鲜膜,隐约可见的是红艳艳的颜色,草莓?我舔了舔下唇,咽了口水。
家附近的草莓卖得贼贵,爸妈一般都不舍得买,只给了我一包草莓苗,语不惊人死不休:“想吃就自己种。”
谁这么好,居然给我寄草莓?
剪刀卡擦卡擦急切地剪开保鲜膜,入眼果然是水果,却不是我臆想中的草莓,而且一整盒的人梦子,如在农家乐时一样,讨喜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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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桌上的玻璃杯,我有一瞬间的迷离,难道就是暑期游玩的时候,我不幸招惹了某路瘟神么?不然杯中的水怎么会变成人梦子的汁液?
“于歌,你有开水吗?赏赐我一杯吧。”临床的舍友韩其言本着平等交易的原则扔过来一颗大白兔奶糖,用讨好的小眼神看着我。
我有点犹豫,因为我还不能肯定暖壶里的水是什么颜色,如果是红色,我不确定能不能在“老奸巨猾”的舍友面前蒙混过关,搞得不好会被她当成变态。
“这个,我先看看,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迅速掀开瓶塞瞟一眼,呼,万幸万幸,还是白开水。
“杯子拿过来。”我亲自替舍友倒了一杯水,她接过后搁在桌上,我没忍住,一直用眼角余光看着。
水快凉的时候她端起来喝了一小口,我的心也刹那间提到了嗓子眼,跟着她烟水的节奏“咚”地跳了一下。
没变红!
我总算是心安了,不再看她,犹豫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咕咙”喝到底。管它是不是红的,我总不能渴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