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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震川集之二十七

王烈妇传

王烈妇,陆氏,其夫王土,家昆山之西盆渎村。昆故有薛烈妇、彭节妇尝居其地,舍傍今有薛冢焉。百六十年间,三烈妇相望也。自烈妇入王土门,其墓园枯竹更青。三年,三生芝,皆双茎。比四年,芝已不生,而烈妇死。世谓芝为瑞草,芝之应,恒于寿考贵富康宁,而于烈妇以死,是可以观天道也已。

时王土病且死,自怜贫无子,难为其妇计。烈妇指心以誓。土目瞑,为绝水浆。家人作糜强进之,烈妇不得已,一举辄颦蹙曰:“视吾如此,能食否?”俯视地,喀喀吐出。每涕泣呼天,欲与俱去。家人颇目属私语,然谓新死悲甚,不深疑。更八日,其舅他出,家无人,诸妇女在灶下,烈妇焚楮作礼,俯首窃泪下,暗然向夫语。见漆工涂棺,曰:“善为之。”徐步入房,闻阖户声,缢死矣。麻葛重袭,面土尸也。

归子曰:王土之祖父,旧为吾家比邻,世通游好。予髫年从师,土亦来,长与案等耳,不谓其后乃有贤妇。异哉!一女子感慨自决,精通于鬼神。其舅云,新妇故淑婉仁孝人也。嗟乎,是固然无疑,然予不暇论,论其大者。

韦节妇传

韦节妇,九江德化人,姓许氏,为同县韦起妻。节妇归韦氏八年,夫死,生子甫八月。父母怜之,意欲令改适,然见其悲哀,终不敢言也。夫亡后,有所遗资复失之,贫甚,几无以自存,而节操愈厉。尤善哭其夫,哭必极哀,盖二十余年,其哭如初丧之日。以故年四十而衰发尽白,口中无齿,如七十余岁人。

初,所生八月儿多病,死者数矣,节妇谓其姑曰:“儿病如此,奈何?吾所以不死,乃以此儿,今如是,悔不从死!”因仰天呼曰:“天乎!不能为韦氏延此一息乎?”儿不食,即节妇亦不食,岁岁如是。至六七岁,犹病,后乃得无恙。既长,教之学,名曰必荣。已而为郡学弟子员,始有廪米之养。自未入郡学,无廪米之养,非纺绩不给食也。议者以谓节妇之所处,视他妇人守节者,艰难盖百倍之。至于终身而毁,其诚盖出于天性,尤所难者。节妇既没,必荣以贡廷试,选为苏州嘉定学官。

赞曰:予尝从韦先生游,问洞庭、彭蠡江水所汇处,及庐山白鹿洞,想见昔贤之遗迹,而后乃闻韦夫人之节。然先生恂恂儒者,其夫人之教耶?

陶节妇传

陶节妇,方氏,昆山人,陶子舸之妻。归陶氏期年,而子舸死。妇悲哀欲自经,或责以姑在,因俯默。久之,遂不复言死,而事姑日谨。姑亦寡居,同处一室,夜则同衾而寝,姑妇相怜甚。然欲死其夫,不能一日忘也。

为子舸卜葬地,名清水湾。术者言其不利,妇曰:“清水名美,何为不可以葬?”时夫弟之西山买石,议独为子舸穴。妇即自买砖,穴其旁。已而姑病痢,六十余日,昼夜不去侧。时尚秋暑,秽不可闻,常取中裙厕牏,自浣洒之,家人有顾而吐。妇曰:“果臭耶?吾日在侧,诚不自觉。”然闻病人溺臭可得生,因自喜。及姑病日殆,度不可起,先悲哭,不食者五日。姑死,含殓毕。先是,子舸兄弟三人,仲弟子舫亦前死,尚有少弟。于是诸妇在丧次,子舫妻言,姑亡后,不知所以为身计。妇曰:“吾与若易处耳,独小婶共叔主祭,持陶氏门户,岁月遥遥不可知,此可念也。”因相向悲泣。

顷之八室,屑金和水服之,不死。欲投井,井口隘,不能下。夜二鼓,呼小婢随行,至舍西,绐婢还,自投水。水浅,乍沉乍浮,月明中婢从草间望见之。既死,家人得其尸,以面没水,色如生,两手持茭根,牢甚不可解也。妇年十八嫁子舸,十九丧夫,事姑九年,而与其姑同日死。卒葬之清水湾,在县南千墩浦上。

赞曰:妇以从夫为义,假令节妇遂随子舸死,而世犹将贤之,独濡忍以俟其母之终,其诚孝概之于古人,何愧哉?初,妇父玉岗为蕲水令,将之官时,子舸已病,卜嫁之,大吉,遂归焉。人特以妇为不幸,卒其所成为门户之光,岂非所谓吉祥者耶?

计烈妇传

计烈妇,柳州马平人,平远知县王化妻。嘉靖四十三年,先是南诏山贼流劫江西、湖东西,杀虏宪臣,三省骚动者数年,已降而复叛去。王君受命为平远,平远时新建,王君开除荒莱,招抚流亡,规造新邑。会田坑贼突起,将过江、闽为患。时初县,城橹未立,王君以其孥寄寿昌,与贼战黄沙石子岭,多有杀获。已,复捣仙花峒,擒斩贼首。复与贼战,为其所困。贼因遣间至会昌,曰:“王知县死矣。”烈妇闻之,即沐浴更衣,告天曰:“吾夫为国死,吾义不忍独生。”因指六岁儿曰:“天乎!愿保此一息,以延王氏血食。”以儿抱置妾怀中,磨笄自杀。有司以闻。王君亦以平贼功,超拜广东按察司副使。诏妇所在,春秋奉祠。

初,王君父尚学,嘉靖二十九年为兵部职方郎中,虏薄都城,王郎中力赞出兵。而丁尚书为权臣所误,不出兵,因以论死。王郎中当随坐,丁尚书独自引罪,以故得减死论。丁尚书在西市,见王君,呼曰:“尔父得无坐耶?果尔,可谓有天道,吾死不恨矣!”王郎中故在部中守法,能敢为,而王君有父风。

烈妇父某,潮州通判。弟坤亨,国子博士;谦亨,嘉靖四十四年进士,两人皆在京师。谦亨与余同榜,而博士先教昆山,与余善,余故知烈妇事为详。盖两家诗书礼义之族,而烈妇天姿懿淑,其死非一时,感慨者所同也。要之,王君蒙峻擢,显名于世,虽以立功,实亦因烈妇之死为之增重云。

沈节妇传

沈节妇者,湖州安吉孝丰人,吴祥九之妻。节妇归吴氏,时年十六,而祥九年十八。间岁,祥九病剧,节妇割股以进,不愈,祥九竟死。节妇每哭,辄死复生,见者皆为流涕。终日不离殡所,比葬,设几筵,居帏中哭泣,如初殡时。舅姑怜之,为好言劝解,皆不答。久之,父母谋夺其志。即大恸,闭户,引刀截发自誓。居三日,忽晨起,出户走数里,之祥九墓。山深无人,多虎狼,独居冢间,哭不绝声。诸大人从求得之,乃皆相谓曰:“始谓妇少年难守,故计令他适,今其志如此,殆不可复强。”因为置后,节妇遂安之。

祥九与其弟有分,节妇独取田数亩,才足自赡而已,曰:“叔子众,吾不可以多取。”舅姑死,丧之六年,如礼。吴氏大族,其尊与舅姑等者,事之如舅姑。盖年十八而寡,至七十二而终。为祥九后者弟之子,曰惟一。隆庆二年冬,其从子维京倅苏州,为予言其事。

赞曰:予闻沈节妇,不独其志行也,至推分其叔,抑亦退让逡逡有礼矣。余官雉城,往来苕溪,欲氵斥苕水,上天目山,过访孝丰吴氏,会迁,不果。盖其家富贵,多巨公长者矣。至如节妇之高行,亦安可少哉,亦安可少哉!

蔡孺人传

蔡孺人真真,福州太守朱公豹之妻也。父蔡翁,多女而无子,因语蔡媪,后母举女。及蔡媪有娠,父梦异人授之玉玦十五。至十五月而生女,以为奇,乃举之,即蔡孺人也。孺人生而端重寡言笑,能读《孝经》《列女传》。及归朱公,朱公时为诸生,贫,孺人躬操作以资给之。朱公父母在堂,兄弟五人皆同爨,孝睦之誉,洽于闾里。朱公为御史,受诰封,被服布素,如其夫为诸生时。

始,朱公举进士,令奉化,再调余姚,其后为二千石,皆以清廉著闻。福州廨中,有鹧鸪二,其子察卿爱弄之,欲持归。孺人曰:“尔父未尝持官物,二鸟亦官物也。”竟不许。朱公卒时,察卿九岁,其女七岁,孺人泣语人曰:“女吾出,然终为他家妇,此子若不立,何以承朱氏宗祊?”故于察卿教之甚严,每夜篝灯火,令从旁诵读,时或加笞,已复流涕,中心实怜爱之也。出入必令老仆随之,戒毋与轻侠游。

朱公前妻有瞽女,孺人为取婿,终身养之。女死,复收恤其孤。尝寄人黄金,其家遭变,仓卒不知其镒,但以枚数,使二妪舁来。及归时,或劝熔之而藏其赢,孺人不许,遂完归之。察卿已成立,孺人曰:“吾死,可以下见汝父矣。”

孺人年五十,奉佛道斋疏十有六年。临死,召戚属分钗衣辞诀,谓察卿及其女曰:“吾死,毋遽哭我以怛化。”俄顷,整襟而逝。

归子曰:余至上海,过察卿所,读其先世遗集,自元仲云先生以来三百年,世有文学,而朱公所至官著风节,及观蔡孺人之事,海上称诗书礼义之家,有以哉。察卿复攻文有孝行,不愧贤母之教云。

俞楫甫妻传

俞允济楫甫妻周孺人,生而令淑明敏,其死,楫甫哭之悲甚。女子死,不以色爱,而使丈夫悲之,未有如孺人者也。

孺人祖伦,刑部尚书康僖公。父凤鸣,大理寺左寺丞。母顾氏,封宜人。孺人少通《孝经》、小学,歨见奇警。大理公曰:“吾得生男子,如此女足矣。”有以锦绮来市,心欲之而不敢言,大理公知之,谓顾宜人曰:“婿家贫,女须荆钗布裙,无用此也。”孺人惭,后常却袨丽不御。

初,楫甫父璋,与大理同进士,卒官评事,宦不遂。而周氏父子官显,门户赫奕,而楫甫近衰落。孺人恬然不知为尚书家女,姑病,日侍汤药,丧之尽哀。楫甫有两兄,同居三十年,娣姒间绝无嫌间。楫甫从父官岭南,触瘴雾,独遗一女子还。孺人育养赍嫁,寻死,复为治葬具。治家,储偫米盐,宾客张具,必尽其能。见里媪慰姁,未尝以色加。时县胥以税粮为奸利,巧设方,故以疑误人,谓之改兑,楫甫亦惑而从之。孺人曰:“此虽获少赢,必后悔。”未几事败,楫甫甚不乐。孺人曰:“事岂可复悔耶?”第偿之而已。大理既殁,家大有疑事,顾宜人辄就问其女,盖推其明识也。卒年四十三。

赞曰:“余闻楫甫称其妇如此,问其姻戚,良然。女子贤异于丈夫,而行顾不外闻,人以是辄不信。余尝再失妇,有楫甫之悲,而不能以告人。其悲也,独自知之而已。昔雍门子吟,而孟尝於邑,事固有相感者。悲夫,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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