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就去吧,反正今天出来就是游玩的。柳毅买了两瓶水,两人向着那座沙山跋涉。
沙丘连绵起伏,其实眼前的沙丘也不矮,翻过两个沙丘,田晓霞已经气喘吁吁。田晓霞将运动鞋脱下,将鞋带挽到一起挂在脖子上,然后拼命向另一个沙丘爬。爬一阵,突然趴倒,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柳毅追上来问:“怎么了,”田晓霞没有一点声音。柳毅急忙扶她坐起时,田晓霞突然猛推一把,将柳毅推得向下翻滚了十几米。“好啊,原来你在耍我。”柳毅叫喊着手脚并用猛追猛爬。终于追上了田晓霞,而且抓住她的脚将她拖了十几米,在高耸的沙丘上拖出一条深痕。
追逐嬉戏到沙丘顶,田晓霞坐下不再动。柳毅也挨她坐下。柳毅突然神情肃穆地说:“你说人活着有啥意思,像我爸,累死累活拼命劳作,就是为了家,为了让我妈高兴,让我和妹妹高兴,结果怎么样?老婆不是他的,儿女也不是他的,他啥也没得到!”
柳毅的眼眸又噙满了泪花。田晓霞叹口气说:“人这一辈子,很难说清。不过你也不要难过,人生不如意亦十有八九。如果想开了,也没啥。比如你爸,老婆还是他的,儿女也是他的,他啥也没少,啥也没丢,反而多了一个为他操心帮忙的王善祥。”
柳毅一下笑了。捣她一拳说:“你这妹坨,倒会说话,如果事情压到你的头上,你怎么办?”
田晓霞说:“那我就勇敢地扛着,但我不会遇到这种事。”
沉默一阵,柳毅开始问她家里的情况,问她上大学的情况,对她的大学生活,柳毅很感兴趣。柳毅说:“可惜我上高中时不懂事没用功,这辈子也没机会上大学,只能一辈子给人理发了。”
田晓霞说:“人各有各的活法,我上了大学,不也来到了村里,今后干好了,也就是个小干部,一辈子循规蹈矩按人家的意思活着,也没啥意思。”
两人都叹口气,然后陷入了沉思。感觉太阳晒得人皮疼,看眼表,已经正午,该返回了,两人默默地返回湖边。
吃过饭,又划了船。恰巧迎面撞见王小丽和其现任男友携手并肩往湖心岛走过来。太阳西斜时,两人且动身回家。山脚下,小河旁,水田里,一条牛,一个人,似乎未动,其实在动。牛,和人,在耙田。
牛,是老黄牛。老了,力气衰了,走得慢,很吃力。
人,是年轻人,三十出头,身强力壮,但手艺生疏,有点忙乱,有点急躁。啪的一声,年轻人抽了老黄牛一鞭。
“又打牛了!会用牛的人,一般不动鞭子。”是一位老农夫的声音。
老农夫坐在田埂上,眯缝着眼,抽烟。年轻人是老农夫的儿子。
儿子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屁股一拍,走了,闯荡去了;开初几年,叫花子一样,慢慢地,混得人模狗样了,却又回来捣鼓。他和几个同龄人商量,要成立什么专业合作社,搞产供销一条龙,还要参加竞选,想当村委会主任。老农夫对那些新鲜玩艺儿不感兴趣,但对儿子虚心学干农活却很高兴。一个农民嘛,会干农活,不管世事如何变化,都有饭吃,不会饿死。所有农活中,最难掌握的就是犁耙功夫。不会犁耙功夫的农民,只能称为半个农民。春耕开始,老农夫便手把手教儿子犁田、耙田。红花草田要三犁三耙,现在已是三耙了,耙过之后,就可以插秧。这次耙田,虽不是最费力气的,却是最见功夫的,要做到泥烂如浆,田平如镜,确实不容易。好在儿子悟性好,肯卖力,只是有点急躁,沉不住气。
“不要飘,压耙,带泥走!”老农夫叫道:“把泥带到前面的水凼里。”
儿子便双手用力压耙。耙前便堆满了泥。老黄牛走得更慢了。儿子便又抽了老黄牛一鞭。
“又打牛了!”老农夫说:“牛通人性。你老是打牛,牛就会反抗,就会怨恨。你要把牛当人看待,多和它讲话,它听得懂的,我只要哼一声,它就晓得是什么意思。”
儿子不吭声。终于把泥带到父亲指定的水凼里。
“上来抽筒烟吧!”老农夫说。
儿子便吆住牛。
刚上田埂,老农夫便递上一筒卷好的喇叭烟。儿子接过。老农夫又为儿子点火。
儿子狠狠地吧了几口,咳嗽几声,吐了一口痰。
“我看呢,”老农夫眯缝着眼,笑着说:“你不要去参加那个村主任的竞选。别人家族势力大,乡里县里都有靠山。你奈何不了他,选他不赢。瞎子摸屁股,看见一样。”
“我知道选他不赢。”儿子说:“但估计我得票也不会太少。给他一点压力也好,也许他会收敛一些,不那么为所欲为了。”
老农夫说:“他选上后,会卡你,害你。”
儿子说:“我不偷不抢,不犯法,他也奈何不了我。”
老农夫不再说话。
儿子抽完烟,又下田了。“压耙,带泥走!”老农夫又在教导。
儿子便双手用力压耙。耙前便堆满了泥。
老黄牛便走得更慢了。儿子便又抽了老黄牛一鞭。
老黄牛挨了鞭子,并未加快步伐,而是回头望望,眼里盈满痛苦与无奈。
老农夫心疼了,对着儿子吼道:“只晓得打牛!老教不变!”
停了停,老农夫又说:“好在牛不晓得它的力气有多大。不然的话,人还驾驭不了它呢!”
儿子望了老农夫一眼,停住了。老农夫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很有哲理。
儿子又望了老农夫一眼,瓮声瓮气地说:“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别人也奈何不了你呢!”
老农夫立马收了笑容,呆住了。
儿子吆喝一声,又耙田了。
收工了。
儿子把牛赶到田边,扛着耙先走了。
老农夫走进田里,用手舀水,在牛身上反复擦洗。老黄牛很是温顺,耷拉着脑袋,偶尔抬眼望望主人,满腹委屈的样子。
牛,和人,往家走。牛,一路低头慢慢地啃着路边青草。它走得实在太慢了。
看来,春耕以后,只能杀了。但老农夫舍不得杀。他和这牛的感情实在太深了。
那就卖了。但卖后呢?还不照样被杀?
老农夫想想他的老黄牛,又想想自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悲怆感,眼睛潮潮的。
山脚下,小河边,田埂上,一条牛,一个人,似乎没动,其实在动。
红霞满天,夕阳西沉。布谷鸟在田野上空依然不知疲倦而快乐地歌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