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不大工夫就开到了临时住处:一座方正的老庭院,不大的院子中央种着棵苹果树,泥砖砌筑的围墙和房子倒是整整齐齐极为规整。朝南四间,朝北一大一小共两间,那间大些的墙侧墙没有完全砌到顶,看样子是牲畜棚。
邹科长指了指西南叫的屋子说道:“小程,你跟司机老刘住西边这间,小柳,把你东西收拾出来搬我屋里去。”安排完,大家便各自回了屋,程诚闲的无聊,在院子里瞎转悠,西屋隔壁便是正房,当然是院子住人住的,老头老太太看见生人,赶紧进了屋。“哟,躲我,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程诚无奈,摸了摸脸颊。却正好看见把东头的房子里出来两个女的,站在门口活动身体,后面跟着出来的正是小柳那个麻杆。
程诚一脸坏笑的凑了上去:“你们这团队还有妹子?不怕尸毒入体啊?”在他看来,干考古的因该都是老爷们,既能扛砖挖地,又能开棺验尸。要是一开棺椁尸体忽然坐起来,不把妹子吓傻算出鬼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柳秘书你哪找来的土包子?故事书看多了吧。”一个左右晃着脖子的姑娘说道,看模样也就二十刚出头,毕业没多久的学生。
“呵呵,这事,你们几个还真的谢谢人家,虽然脑残的把日记扔地洞里跑了,但好歹人家照了一份。要不你们今天恐怕还得连夜拼那本笔记。”麻杆这话说得简直酸爽,看似是让几个人谢谢自己,实际上怎么听都是在骂自己****。
“也不知道哪个蠢货干的好事,这地洞在这也不是两三年三五年了,居然没一个人发现,居然还要怪一个门外汉留下了珍贵影像。可悲啊,可悲!这年头好公民是越来越难当喽!”程诚摇摇头打算离开。
“你说谁蠢货,你骂人。”在女士面前丢了面子,麻杆有点急了,似是要上来一较高下。
刚才那个扭着脖子的姑娘却很有眼力见的拽住了跃跃欲试的麻杆:“柳秘书,他就一小老百姓什么都不懂,你跟他较什么劲。不过他怎么也跟来了?东西交了不就完事了吗,难道嫌钱少?”要不说有的人天生狗眼看人低,此时的程诚真有些后悔当初说自己手里有照片的事,让这几个蠢货自己慢慢拼去。
旁边那个个子不高略显单薄清瘦,身穿一件白衬衫的女孩却是开口了:“行了,怎么说也是人家帮了咱们。给多少那是领导的事,玲玲,走,正好有影像资料了,图因该好拼些,要是今天能拼完,出了结果,就该调人上来了。”
几人不欢而散。
中午吃饭是在邹科长屋里吃的,因为只剩下他这个屋里空间还比较大,一群人在炕头坐了一排。这领导就是领导,吃个饭都没闲着,边吃边问道:“于颖,你们四个拼到什么程度了?有一半没有?全组人都等你们了。”
那个穿白衬衫的姑娘脸微微一红:“没,还没有,拼了不到三分之一吧。”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程诚在一边闷头吃着,他手机里的图片来的路上就让那俩家伙盯着删掉了,以防他发给别人,至于他自己备份的那份,他当然不会拿出来给人看。他有些想不通,既然找到笔记的复制版了,还拼原版干嘛,但因为上午的口角大家都有所芥蒂,他也没多问。
“你们几个抓点紧吧,拼了好几天了。”邹科长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好”那白衬衫姑娘却是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起身出去了,碗里明显还没怎么吃。
此时的程诚已经三口两口吃的差不多,也退了出来,里面人多,气氛也不大对,闷的很。厨房洗碗时,看见那姑娘偷偷的抹了把脸,显然,哭了。因该是刚上班没多久,想到自己刚上班那时候,要是领导说个不对,恨不得马上去改,现在再想想,改就改,老子照一个月改。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实在闲得无聊,又或许是这姑娘的确楚楚可怜,程诚居然没过大脑的说了句:“那玩意跟拼图一样,不难拼,用我帮忙不?有个一天半天就完事了。”说的很随意,跟玩似得。
“能半天拼完?不可能的,之前没有参照,我们拼了两天才拼了三页,好像还不太对。你说半天,不可能。”姑娘却是抬头很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救星一样的存在。
程诚咂吧咂吧嘴道:“那这样,我们打个赌,我帮你一天之内拼完,你请我吃饭,就要烤全羊。”
只见那姑娘咬了咬牙关,像是决定了什么事,问道:“叔,那个多钱一只,我来这地方才两天,不太了解行情。”她这话等于是答应了程诚的赌约。
“叔?我哪里长得像叔?现在小孩都太不会说话了,我心情不好,回屋睡觉去了。”当那姑娘齐刘海下一双水汪汪特真诚的眸子看向自己的时候,本来他是已经决定帮忙的,但是听到叔这个字,整个人都觉得不爽起来,心想,我才三十出头,你要今年十岁跟我叫叔叔我也就忍了,一个二十多岁的丫头都跟我叫叔,我哪里长得像叔叔。越想越生气,甩了甩碗上的水,转身要离开。
“哥,羊,我请,帮帮忙!”程诚再回头时确是看见那姑娘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转了。
她叫于颖,最近毕业论文过了好几遍都不大满意,找教授看过说缺乏实践经验,东西写的太浅。恰巧前两天邹科长找到学校考古系李教授,要几个学生,帮拼点东西,教授就想到了这个心思细腻的小姑娘,一来给她个锻炼的机会,二来探探老邹的底,如果真有什么惊喜发现,他是一定不能错过的。
这次机会对于于颖来说很重要,她带队过来,绝不能给教授丢脸,而且在拼凑手记的只言片语中,她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绝好的机会。眼下赶紧拼完手记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程诚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哭,尤其是这种安安静静不闹腾的“唉,算了多大点事,拼就拼,哭啥!走,去你们屋”向着东南角的屋子走去。
进屋就傻了眼,剩下的那三个丫头也已经回来了,房间不大,炕头上铺面了凌乱的碎纸屑。“我靠,这狼崽子撕的够碎的。”此刻的他已是满脑袋黑线,早知道真不如把本子带走,再碎,也比现在好弄。
“你让他来干嘛?”上午那个叫自己土包子的姑娘白了程诚一眼,在她眼里,程诚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混子。
于颖缓缓说道“他说他能拼”
“笑话,一个二流子能拼出啥玩意。他说你就信啊?”程诚不知道,这丫头怎么的就和自己不对付,说话还真是难听。
“对,老子就二流子”程诚转头对身后一脸尴尬的于颖说道:“这手记我拼了,吃羊不带她,行的话,就开始干活。不行的话,你们几个继续。”
这话一说完,整个屋里便是不再有人说话,坐在最里面那两个女孩基本就像空气一样,大气都不敢喘,像是生怕眼前这个怪蜀黎把自己吃了。那个叫邓玲玲的姑娘却是气的像个蛤蟆,鼓鼓的,等着于颖下驱逐令,心想着,怎么着这也是自己舍友,总不至于大义灭亲。
于颖实在无奈,走上前去露着邓玲玲的肩膀说道:“那,那这样吧,玲玲,等这回活干完了我单独请你吃烤羊腿,行不。”
邓玲玲是真的生气了“行,你就让他自己给你拼吧。”甩开于颖的手,向隔壁走去,隔壁,那是邹主任和柳秘书的屋子。程诚笑了笑:小小年纪,还没入社会就学会狗眼看人了。告我状?哼,你还嫩了点。
看了看时间,下午一点不到。“我尽量五个小时,你掐点,最迟六个小时,你们三个配合我一下。”程诚工作多年,对于干活,逻辑思维极强,就像画一幅画,先要想好框架构图、比例、各区位布局、层次感,总要有个先后顺序。
接下来几人便是按照程诚的分配干了起来,他将所有纸片归为四类,特大、大、中、小。一人寻找一种,然后按照类别依次排开,先核对最大的,然后是带角的,最后再根据上面的笔迹走向判断大概因该处于一张纸的哪个部分,这种分类拼接,瞬间就让速度有了很快的提升,甚至有的页面不需要参考图片,也能拼凑个七七八八。不到两个小时,好几张已经初具雏形。而于颖看向程诚的眼光,是越来越亮,目光中写满了崇拜。
她哪里知道,程诚上学时候就是个拼图高手,从上千块的带标记卡片,到上万块的无提示卡片,信手捏来,玩的就是个图形完整后的成就感,以至于老爹说他不务正业,把他暴揍过。
拼图,拼的是个耐心,特大和大号的基本都找到了各自的位置,剩下的才是困难的开始。好在,屋里这几个姑娘都不大爱说话,除了来回匹配纸片,几乎全程零交流。
雏形已基本完成,特大和大块的都找到了各自的位置,目前就剩下填空题,这是最难的一步。需要定格一个特有图形在脑海里,然后去上千块纸片中寻找唯一的那一片,只有分毫不差且图形文字匹配正确才算成功。太阳已摇摇欲坠,却还有大概几百块纸片没有核对出来,几个姑娘已经累的有些挪不动步子。
“你们休息会,剩下的我来。”程诚却是不慌不忙的继续核对着手里的纸片,也就指甲盖大小,他却是拿起一块总能快速找到它该在的位置。几个女孩看的出神“你有什么诀窍吗?”于颖禁不住好奇问道。
程诚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笑:“呵呵,有,也没有,你只需要像拍照片一样把你看到的唯一一块纸片记录在你的眼睛里大脑里,然后再去找它该在的位置。这会容易很多。于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人们总是对图片的认知要比字迹认知的要快,一幅画看见需要也就一秒钟,但学习一个新的汉子,却需要一笔一划去记。这就是整体视野和分体视野的区别。在笔记拼接时,正常人显然会优先想到缺失部分因该是什么字,而对于程诚来说,它首先是一幅画,一个整体图形,然后才是一个字。
太阳还留下最后一抹霞光的时候程诚已经拼完了所有的纸片,几个姑娘早已倒在炕头角落里睡着了,有了程诚这个依靠,当然睡得踏实的很,总算可以顺利交工了。
等她们醒来,炕的一头,塑料透明胶片下,按顺序夹好了一张张拼好的笔记,整整齐齐。早已不见了程诚这位沧桑大叔的身影,事情要么不做,既然答应了那就做好,这是他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