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仿佛让封少白一下子回忆起了十几岁那年弹的最后一次琴,女人尖利指甲划破脸颊的刺疼、藤条上倒刺扎进皮肉里的遽痛似乎一下子都在脑子里清晰而又立体了起来。
那种感觉,封少白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愿意去回想。
但是——
封少白敛眸,眼睛被卷曲的长睫毛挡在了下面,没人能看清他眼里的神色。
他突然又抬眼,朝段卿然笑了一下,腮颊两边是浅浅的酒窝。
那笑容,仿佛三月天里桃花,温暖得顿时迷乱了人眼。
几声断断续续的试音过后,流畅的乐曲就从封少白的手底下钻了出来,好似那十来年没碰钢琴的空白期并不存在一般,仿佛这些乐谱早就刻在了他心底一样。
封少白的手指在钢琴上娴熟而又欢快得跳舞,若不是际遇弄人,他合该就是个不沾铜臭的天才钢琴家。
段卿然嘴角微微一勾,身体随着音乐节奏开始律动了起来。
封少白目光追寻着段卿然——
但是,他更不愿意的是段卿然受到一丁一点伤害。如果,剥开他的伤口,戳烂他的脓疮,能让段卿然免受他所遭遇之痛,他,十分乐意。
简单却不单调的旋律响彻在大厅每一个角落,盘旋在所有人的耳际。
《Thetruththatyouleave》。
封少白觉得没有任何一个曲子能够如这首般这么准确得表达自己的心境。
从以前开始,他就好像走在一片原始丛林里,他迷茫,他不知道方向,他看不到哪里有光芒,当然,也没有人为他开道,甚至那些人还会在他的前路上人为布置上更多的荆棘;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场不确定的冒险。
但是,他不能后退,因为他的后面,还有一个段卿然。即使他被绊倒了,即使他跌得头破血流了,他也不能回头。他必须前进,他必须走在前头,为段卿然斩断一切可能伤害她的棘草。
这条路,不管如何艰辛,他都要,而且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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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总是有让人沉醉的力量,尤其是作为音乐之王的钢琴曲。
喧嚣的人群慢慢静了下来,交错的杯盏也停了下来,人们纷纷探头过来,似乎都进入了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只见厅中央那个女人居然真的一个人随着舞曲在跃动。
人们认得,那是华尔兹舞步。虽然没有舞伴,虽然这举动仿佛哗众取宠般可笑,但那女人眼里没有一丝害怕犹豫,对众人奇异的目光自是毫不理会,只专注沉浸于自己的舞蹈里。
前三步,停,转圈。拥着空气的姿势,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爱恋的人。
尽管如此,她举止投足之中,也是优雅极了;动作挥洒间,尽是张扬着生命的活力。
——其实,段卿然四肢并没有舞者的柔软,她也从来没有闲钱空时间去学这些东西。而她现在所跳的,也不过是最简单的舞步。这些,还是当年纪凉嘲笑她与时代脱轨,而硬让她去学的。没想到,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一曲快到尾,段卿然突然转头,对上了封少白的目光。
封少白读懂了她眼神中的含义,段卿然在问他为什么不弹奏那首《梦中的婚礼》。
这首曲子,不仅是封少白母亲的最爱,也是封少白学习的第一支曲子,曾经无数次弹给段卿然听。
显然,段卿然想听他弹。
段卿然的要求,封少白向来都满足她,即使是小时候段卿然傻乎乎得指着天上的圆月亮说要摘它时。那时候更傻气的封少白居然就真的“吭哧吭哧”得爬上了村子后头最高的一棵树。结果当然是月亮没摘着,而小少白的腿却给摔断了。
所以,这次,封少白依旧不会拒绝。
他朝段卿然眨了眨眼。紧接着,曲调一变,去了沉缓,多了激烈,低音逐渐滑到高调上,瞬间将乐曲无缝衔接过渡到了《梦中的婚礼》。
段卿然觉出封少白眉间有一丝僵硬一闪而过,顿时有点疑惑,不过此时,也不是她询问的时机。
众人还未从刚刚稍显忧郁的意境中缓过神来,就见场中跳舞的女人突然换了舞步。
热烈而又狂放的探戈代替了缓慢而又稳重的华尔兹。
交叉步、踢腿、跳跃、旋转,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力量十足,令人眼花缭乱。
段卿然对这首曲子的执着不止是因为她从小到大听了太多遍,熟悉到了骨子里,而是因为小时候,封少白告诉过她的关于这首曲子的故事。
十四岁的少年爱上了高贵的公主,可是身份差距太大,二人无法结合。少年不得不远赴他乡,以此来遗忘那段爱恋。六年过后,少年归来,正碰上公主大婚。少年隐在人群中,默默得祝福着爱人。就在这时,一支利箭飞向了毫无防备的公主。公主惊慌失措之时,却见多年不见的少年挡在了自己面前。利箭刺透了少年的身体。少年却微笑着告诉公主:“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段卿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因为CJ的XX不允许这两个字连在一起所以打上马赛克】爱,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教过她。
也许,她的母亲是爱她的。只是时间太久远,又或者母亲在的时候,就很少有时间顾及到她,以至于现在她有时候甚至连那可怜女人的脸都想不大起来了。
她二十几年所有的记忆都是关于封少白。对她来说,封少白就是她的一辈子。
即使结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爱着那个人。她只知道,封少白怎样对她,她就要百倍千倍得回报给他。
封少白喜欢了别人,她就默默得当他的妹妹。封少白想跟她结婚,她就去与他办证。
若是有人想伤害封少白,那她就会像那个少年一样,用性命去保护他。
——如果说,段卿然是封少白的骨、封少白的血,那么封少白,就是段卿然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