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涛一向对段卿然有点意见,这是有历史渊源的。
杜涛第一次见到段卿然,其实不是因为封少白的缘故。那个时候,封少白还在蹲大牢呢。
那一年,全城扫黄打非,杜家的夜总会场子自然遭到了严重的打击。杜涛头疼还来不及呢,就在这时,雪上加霜,他的场子里居然出现了凶杀案。
那个时候,来检查尸体的法医就是段卿然的老师。段卿然虽然还是学生,但她从不放过任何能够实践的机会,愣是磨到老师同意肯带她一起来观摩学习。
杜涛这种地位的生意人,手上不可能干净,多多少少总归是要沾点黑的,因此对于条子这些人总是打从心底的厌恶。法医作为同警察同一体系的人员,杜涛自然也是喜欢不起来的。
杜涛见到段卿然的时候,心里还在冷哼:什么公职人员?居然带着孩子来工作?这种人技术真的过关吗?
——不怪段卿然,当年段萌萌还小,说话还不利索,段卿然无亲无故,打工的钱只够母子俩吃饭生活,自然没有闲钱把孩子送到托儿所,因此段卿然只得到哪里都带着孩子:上课的时候带着,打工的时候带着,到案子现场学习自然不会落下。
所幸段萌萌从小就是个吃货,只要把他喂饱了,这孩子就不吵不闹,安心得趴在段卿然背上睡他的觉,倒也给段卿然省了不少事。
法医检查了尸体,断定那人是窒息性死亡,又在那人脖子上发现了已经淤青发紫了的指痕,很显然,此人是被人扼住脖子而亡的。
根据指纹取证调查,那是属于夜场老板杜涛的。
再加上目击证人证实,当天晚上,杜涛确实与死者发生过争执,还很激烈,也动了手,当时杜涛也放了狠话,说让死者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如此,杜涛确有杀人动机。
这样一来,人证物证俱全,杀得个杜涛措手不及。
——杜涛实在是想骂娘,死者在他场子里闹事,他这个主事的出来教训教训,有什么不对?再说了,那种狠话他一年里估计要说上千儿百遍的,难道他还要真的去实践把那一个个全都杀了不成?
事实上,他杜涛如果要杀人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更何况,这种粗鲁的事情,从来都不需要他动手的好吗?果然,条子没一个好东西!这是有人想借着这股风来整他,所以故意诬陷他的吧?
其实,杜涛想得没错,上头确实是想抓个典型。正巧,帝都杜爷的名号实在是太响了,同时还阻了某些人的道。于是有人想要趁着这个非常时期,撂倒杜涛。
纵是杜涛人脉关系相当广阔,在他被警方带走的下一秒钟,立刻就有人上下打点着替杜涛周旋,可依旧无果而终。毕竟证据摆在那里,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最多也就是出点财力,暗地里为杜涛寻找出名的律师来替他辩诉,希望能够钻点法律的空子。
其实,若是平常,杜涛这个案子说不定就能被压下去,甚至民众都不会知道那天杜爷的场子里死过人。
——钱权交易这种事,大家都明白的。
只是,这个时期实在太敏感,既然有人有心想整杜涛,自然没人敢出来再当这个出头鸟。虽然杜家值得结交,但为了别人再把自己折进去,当然是太不划算的。
眼见杜涛难逃牢狱之灾,要进去跟封少白作伴了。
结果竟然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突然拿着证据跑出来了,力证那人之死与杜涛无关。
那个小人物,就是学生时代的段卿然。
段卿然也是个较真的主,直觉老师的判断似乎哪里有问题:虽然死者脖子上有瘀痕,身上的内伤也能证明曾经对他施暴的人力气很大,但这些表面现象完全不能够证实这就是导致死者窒息死亡的根本原因。于是她继续磨着导师,让她察探尸体。
那位老师也没想到段卿然会真的敢做什么事,便允许她进停尸房了。
谁知道段卿然胆子是真大,没经过同意就擅自给尸体开膛剖腹了,终于在死者未及消化的胃液里提取出了证据。
——那人分明是过多饮酒加兴奋性药物摄入过猛,引起中枢神经麻痹,导致心脏休克,才窒息而亡。换句话说,就是自作自受,根本与他人无关。
段卿然的新论断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杜涛底下的人抓住这一线生机,大做文章,从民众方面下手,引导民间舆论,从杜涛的案子转移上升到人民与政府的矛盾。一时间民愤极大,就算上头的人再强势,终究抵不过人民的声音,杜涛这个案子这才翻了过来。而杜涛场子里一向管理严格,自然不会让警察查出什么黑道生意来。因此最终也就意思意思给杜涛断了个经营不善的过,罚了些款便了事。
而段卿然却差点为了这个事,被退学。要不是她学习勤奋刻苦,年年都是拿头等奖学金的尖子生,学院众导师觉得浪费掉这么个人才太可惜了,她也许就成不了今天的段法医了。不过,最后,段卿然还是为此背了个大过,毕竟,终究是违反了纪律。
于是,从此,杜涛就对段卿然产生了极其复杂的情绪。
虽然心里对段卿然有几分说不上来的佩服,也有几分感谢,但性子别扭如杜爷,怎么会心甘情愿得对某个小人物表达这样的心情?
——最多也只是默默在心里给段卿然划了个道:以后若是段卿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杜涛定会为她两肋插刀!
因此,当封少白从牢里出来后,重头再来时,杜涛那么积极得替他出谋划策,甚至提供很多帮助,除了因为他欣赏封少白外,还有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段卿然。
因为那么几年,段卿然只来求过他一次。
当年那个被段卿然背在背上的婴儿已经会踉踉跄跄得走路了,孩子抓着段卿然的裤脚,嘴里含着巧克力棒棒糖,张着水灵灵的眼睛抬头望他。
他正觉得这个孩子越长,眉眼间越是熟悉时,段卿然开了口:“杜爷,当年你说我救了你,以后可以找你还一个愿。如今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