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漆黑的夜幕浓重得像一砚化不开的稠墨。略染星光的梨花被风吹打下枝头,磕碰在闭合的楠木薄窗外,发出美妙的叩击声,就像是拍打在正在思念着自己恋人的少女的心扉上。
窗内烛光摇曳,恍恍惚惚的光影扑掠着榻上之人那苍白的面孔,而塌边,一位身着凤袍的女子正焦急地交叠着自己的十指,目光轻轻落在那人的眉宇、眸间,仿佛随时准备迎接他的苏醒。
……
就在刚刚,銮千机正要用铁爪刺穿自己的喉部,可突然,有人伸出手捏住了她的手腕。于是,铁爪就在离她喉部仅有分毫的地方停了下来。她诧异地睁开眼睛,回过头去,首先看见了一双瑰紫色的眸。他眸色清冷,且桀骜。就像是深藏万丈海渊之下上千年的紫宝石,虽迷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一如,她刚刚失去的…那个十分重要的人。
这么想着,她扭头缓缓向左后方的墙角看去,就在这时,身旁的人冷冷地开了口。
总是要等到失去以后才知道要珍惜吗?“可笑。”诡撰说道,顺便将铁爪从她的手里剥离出来。
銮千机闻言止住了向后转动的脖子,僵在原地,许久,脸上忽然浮现出欣慰的笑意。
诡撰莫名其妙,但并不说什么,只等她的下文。
果然,她转身,然后后退,将后背摔在墙壁上,滑坐在墙根下。盘起双腿,双手对称地放在膝盖上,最后淡定地看着诡撰:“你,是来救‘他’的吧?那就快些,我等着回去。”
此时,白灼正立在牢门外,认真地听着从牢内传出来的对话。听到銮千机的最后一句话时,白灼心里一悸,生怕她的直白和狂傲会激怒诡撰,从而连累了自己的师父。没错,里面那个几乎要死去的男子,是白灼的师父,只是现在,他们师徒还并不相识。
也许是因为九仟岁离开了幽冥,童门的精神碎片发生了质变,原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夜语竟然已经现身于世,而且受了这么多的折磨。看来,如果不加快收集寻找的速度,再这样一直拖下去,局面真的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今天诡撰才会被白灼带来这里,尽量挽回失势的局面。
“呵,也罢。”不愧…是銮千机。诡撰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近夜语,将自己的手腕划开一条血口。一手轻轻捏开他的嘴,将靛蓝色的血液喂进他的嘴里。“接下来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再教你了吧…女皇大人。”诡撰提高了音量,似是说给外面的白灼听。
……
之后,在诡撰的帮助下,銮千机将夜语从密牢里救回了她的寝宫。而白灼,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銮千机命人打来清水,为夜语擦拭净了身子。生怕棉被会压痛他的伤处,所以又取来质地最轻的羽纱被来给他保暖。待一切做完,她就静静地守在他的榻旁,等待着他苏醒的那一刻。
那人神秘的男子说过,服下幽冥清酒,她的夜语就能活下来了,而且身上的伤,也会慢慢痊愈,逐渐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她微微笑着,心想,从此以后,自己就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她的身边,从此会有夜语相伴,真是…莫大的幸运。
……
与此同时,那处荒芜的院落里,白灼将身子靠在树干上,笑着用胳膊肘捅捅诡撰的胸口,玩笑道:“女皇果然很美吧!你看到她以后心里什么反应啊?是不是很羡慕我以前在她身边待了很久啊?我根本……”
“够了。”诡撰冷声道。
短暂的沉寂。
“白灼,何必多此一举,掩饰自己的感情呢。”诡撰将手心覆在白灼的肩膀上:“你心里怎么想,我不去揣测,你自己,知道。”这个白痴,诡撰在心里为白灼叹息着。明明心痛得要死,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是为了包庇自己的脆弱。感情的懦夫。
“呵……”白灼垂下眼眸,喉咙发紧,仿佛胃里有一团火,一路烧杀抢掠,迅速侵袭到心脏的所在。
“这些事,错不在你。”诡撰将手收了回去,挪动脚步,慢慢走向院门。“早些回去吧,看现在的局面,你只有当选守护者,才有机会能觐见女皇……”
幽冥界的释修帝,诡撰。眼里容不下半点虚浮,哪怕一点点的伪装,都要被他无情地拆穿。不过…难怪他总是孤零零地没有朋友,这么苛刻,又性格古怪,谁敢接近他啊。可是,仅仅是下一秒,白灼就想起了卿洛和樱修帝,还有墨轨。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为了他可以不惜独面冥皇的威胁;另一个,默默支持,全心信任,不顾强大的势力而暗中辅佐;最后一个,难遇之知己,能够以命相舍。
真是…说他孤零零,倒不切实际了,反而觉得,到头来,孤零零一个人的,反而是他白灼。
“狡猾…的家伙。”白灼的表情和缓起来,慢慢去追赶诡撰的步伐。
走在前面的诡撰将自己所有见过和熟识的人一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就只剩下了一个人清淡的微笑——花黎。不论是当初他初到幽冥,还是在他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或者最近在夜溪的会面。无一例外地,花黎的脸上总是挂着让人看不透其内心真实想法的笑容。他觉得,他与花黎之间,总有一道鸿沟,不知,怎样才能够逾越,又或者,永生永世,他都只能在沉寂的彼岸看着她的身影,始终都无法接近。
……
寝宫内。
銮千机打开窗扉,让新鲜的空气流进屋子里,与之一同进来的,还有轻盈的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被她握进手心里。
回头,看着他被风吹起的鬓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不禁在想,她的夜语,会不会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来到这里,仅仅是为了治愈她的心,再之后,便会悄然无声地离开。一切…都会像一场梦,在现实的世界里,除了深深的思念,再无半点痕迹。也许她死去之后,就连她对夜语最后的思念都没有了。等几百年过去,他,和她,就真的彻底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
她不要,不要夜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