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善為士章第十五
疏:前章明妙本無象,則在用而皆通。此章明玄通之人,常不盈而能弊。首標古之五句,明善為所以微妙。次云豫若七句,示德容所以難明。孰能下兩句,表進修之徐生。保此下終篇,結證成而不滯。○義曰:將明前章執古之妙,再叙古之為道之人德行周深,廣加喻說,或豫兮猶兮而畏慎,或儼兮渙兮而卷舒,或敦兮曠兮而深廣,或渾兮靜兮而清濁。隨機應變,其德如斯,人能體而用之,必無盈滿之失矣。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注:士,事也。言古之善以道為事者,於彼微言妙道,無不玄鑒通照,而德容深邃,不可識知矣。
疏:古,昔也。士,事也。言古昔之人善以道為事者,精微要妙,玄寂通達,體道了言,泱然無滯,而其宇量冲邃,不可識知矣。
義曰:士者,指古昔有道之人也。有道之人行道之行,凡有所立,在野在朝,皆謂之士。刻意尚行,離世異俗,此山谷之士也。語仁義忠信,恭檢推讓,此平世之士也。語大功立大名,正君臣,明上下,此朝廷之士也。就藪澤,居閑曠,釣魚避世,此江海之士也。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伸,此導引之士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脩,無功名而理,無江海而閑,不導引而壽者,為道之士也。前之五士,其用可測,其事可涯。唯為道之士,道微妙,應變玄通,其用冲寂,難以智察,無不無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是不可識也。
夫惟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注:夫惟德量難識,故強為容狀,以明之下文也。
疏:夫惟善士,雖正容可以悟物,而宇泰發於天光,德量難窺,故強為容狀,且求委順之迸,將以引化凡愚。
義曰:善為道之人,正其身而人化,正其行而人隨,睹其德容,物自開悟。德宇泰然而定,其所發明者,天光也,非人曜矣。天光自發,則人見其人,物見其物。物各自見而不見彼,則德宇泰然而定,不可窺量,示委心順物之方,為化俗引凡之行。故莊子承答舜曰:性命非汝有,天地之委順也。
豫若冬涉川,
注;豫,閑豫也。善士於代間法如涉冬川,眾人貪著故畏懼,今我不染故閑豫。
疏:豫,閑豫也。若如冬川,喻代間愛欲所以陷溺眾生。善士雖處代間,不為愛欲所染,如涉冬川,故多閑豫。所以閑豫者,冬冰堅壯,無陷墜之憂爾。
義曰:疏解以閑豫無憂,冬川可涉,堅冰不能陷,愛欲不能侵,以喻善為道之人。此聖旨也。夫豫之言疑也,猶豫皆疑難之象爾。亂流而渡深曰厲,淺而揭,由膝以上為涉。冬月涉川,寒沍侵骨,將為涉者,固亦疑難,冷既傷心,冰仍痛足。至人睹世俗貪求之事無益於身,如冬涉川,有疑難也。且代之愛欲,逐境生迷,萬緒雲蒸,千途蜂起,功名聲色,争先銳進之心,厚利豐財,競起貪求之跡,或烹燔取樂,或傷殺恣情,投身於愛欲之川,隨流不返,溺性於漂沉之浪,有去無歸。豈獨冰痛為難,抑且報應明驗。何者?溺利欲之人,涉遠營求,有水陸邀劫之報;淩抑於人,有忿爭刑網之報;上網於君,有誅殛喪家之報;下虐於民,有召寇起讎之報。況於傷生害己,破國亡家之甚乎?至道之人,知此為憂,故設涉川之喻,斯為至戒,信可寶焉。
猶若畏四鄰,
注:猶豫,疑難也。上言善士不染故閑豫,及觀行事甚疑難。如今代人懼鄰戒也。
疏:猶,疑難也。夫善士無愛欲,故多閑豫。及難其行事,舉動施為,恐不合道,故多疑.難。如今之人有事,畏四鄰之知,而加戒慎。
義曰:猶,犬也。壠右之人謂犬為猶。亦云古有良犬,其名曰猶,言犬隨主行,必豫於其前偵邏,疑有善惡復來報其主,故云猶則多豫,狐則多疑,故言狐涉河冰,聽其下流水聲絕,然後敢渡。今北人渡河冰,見有狐跡,則車馬於冰上無所陷矣。此則猶豫皆疑難之象也。且常人不知修道,恣欲任情,無懼無疑,動貽陷溺。為道之士知愛欲而不為,若冬將涉川,有凝沍之憂,畏居將為事,懼鄰里之聞知。既暗室不欺,每屬垣為戒也。此為道之行也。夫人為惡於幽暗者,鬼神知之。為過於明顯者,鄰里知之。得無戒慎矣?《論語》曰:毋與汝鄰里鄉黨乎。此言十家為鄰,五鄰為里,萬二千五百家為鄉,五百家為黨也。
儼若客,渙若冰將釋,
注:雖則儼然若客,無所造為,而不凝滯於物,渙然若春冰之釋散。
疏:善士於愛育無所造作,如客對主人,但儼然肅敬爾。雖於愛欲如客對主,而為善之行不凝滯於物,渙然若春冰之釋散,無留礙爾。
義曰:儼,肅敬也。渙,散也。釋,解也。出門如見大賓,言主之敬客也。儼兮其若客,言客之敬主也。賓主盡敬,各慎禮容,世之常也。至人靜默,戒慎檢身,常如對主之恭,固無肆情之欲。為善不滯,散釋變通,若泮春冰,豈復膠固矣。
敦兮其若樸,
注:雖渙然冰釋,曾不自矜,而能敦厚,若質樸無所分別矣。
疏:敦,敦厚也。樸,質樸也。言雖不滯於物,而絕浮競,其德行敦厚,若質樸無所分別。
義曰:至人也,外雖散釋通變,縱橫順物,內則溫柔敦質,凝寂其心,故無紛競之傷,自得恬和之趣。
曠兮其若谷,
注:其德量曠然寬廣,無不含容,有若彼空谷矣。
疏:曠,寬也。言善士懷道抱德,宇量曠然,寬大於物,悉能含受,如彼虛谷無不包容。
義曰:德既敦實,量乃寬弘,善惡無所不容,是非固當無撓,曠然吞納若虛谷焉。
渾兮其若濁。
注:和光混俗,若濁而清。
疏:善士心照清净,而能容物,和光同塵,不自殊異,渾然如濁物莫能知。
義曰:水之清也,能鑒物之善惡,而物亦測水之淺深。及其秋潦,乍興濁波,初鼓澶漫也,牛馬莫辯洶湧也。深淺難知,望之茫然,詎可揭涉?至人和光接物,混跡隨流,不顯其機,有同濁水,其容可見,其跡難窺。人君理國乘時,在於明德,不為察察之政,示以淳淳之方,使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斯為道化,善莫大焉。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
注:孰,誰也。孰能於彼混濁,以靜澄止之,令徐徐自清乎?
疏:因上文云若濁,便舉水之澄清,以況善士之心無撓,則自然靜止,故云孰能於代間愛欲混濁之中,而以清靜道性靜止之,令愛欲不起,亦如水之濁而澄靜之,令徐徐自清乎。孰,誰也。
義曰:至人外示混濁,將明不異於常。內本澄清,固亦常同於道。亦猶水之濁也,而清明之體常存。心之清也,渾濁之塵不雜,若世人能澄其塵染,净彼心源,如水可以徐清,自入至人之境。老君愍世之耽欲,念俗之澆浮,争投跡於愛欲之津,競銳意於利名之浪,渾是非之濁,溺生死之河,不務競修,誰為拯拔?演玆法喻,用救迷途,善趨澄鍊之門,冀速清虛之道。
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
注:誰能安靜於此清以久,更求勝法,運動修行,令清浄之性不滯於法,而徐動出也。生猶動出也。
疏:此教法無滯也。誰能以清净之性靜止愛欲,如水之性已得徐清,若便安於此清,而以久滯,滯則非悟,未名了出,當須更求勝法,運動精修,為道既損之而又損,按行亦次來而次滅,則清靜之性不滯於法,而徐徐動出也。
義曰:大道好生,誘人垂法,千門鍊性,萬行修心,因悟乃修,因修乃證。修證之理,泛舉其綱,則有吐納元和,咽漱雲液,茹松食栢,絕粒餌芝。或隱朝上清,密伺玄斗。或五金八石,或水玉流珠,陰鼎陽鑪,五華九轉。或素文丹籙,檄召鬼神,金鈕青絲,質盟天地,則有正一道德,昇玄洞神,靈寶明真,三清眾法,並革凡登道,證品昇真。又有奔二景,朝五辰,據極攀魁,騖綱飛紀,吞日咽月,制魄拘魂,八道望雲,九真受事,昇玄卧斗,方諸洞房,左右靈飛,陰陽六甲,三部八景,二十四真,存服三元,注想三一,紫房黃闕,絳景朱嬰。紫虛南嶽之篇,青童?東海之訣,內視五藏,下制六天,導引吞符,御風養氣,騰舉之道溢於真經,或修勵一門便可得道,遂能拔玄祖於長夜,飛我身於太虛,瞬息而歷九陔,那慙若士;顧面而周六合,豈讓鴻蒙?而世之大迷不能耽味,即曰神仙之事非積學可求。又云得道之人皆有壽限,運終數盡還至淪滑。殊不知得道者自仙登真,從真證聖,登聖極果,與道合真,無壽考之期,無終盡之數,斯須而經億劫,指掌而越萬天。《文選》曰:少別千年,暫遊萬里。《步虛詞》云:八天如指掌,六合何足遼。皆其事也。但修之既契,即忘其修,旋修旋忘,無所滯著,即為妙矣。夫法者,所以詮道也。悟道則忘法。言者,所以觀意也,得意而忘言。若滯於法,則道不能通。滯於言,則意不可盡。故令於法不滯,轉更增修,於言不滯,旋新悟入。次來次滅者,《西昇經》云:子能按行,次來次滅。此喻小乘有為之法,以教初門,既得其門,漸以中乘之法,以熟其行,既熟其行,乃以大乘之法,令忘其執,則目凡而得證,累證而階聖,雖仙真聖果二十七品,而所修之行不可執滯,斯謂徐生徐清、次來次滅之旨也。
保此道者不欲盈。
注:欲保此徐清徐生之道,當須無所執滯。若執清求生是謂盈滿,將失此道。故云不欲盈爾。
疏:滯法安清,是名盈滿。故云若欲保全此徐清徐生之道,當須無所滯著,得無所得。今復滯清求生,是傷盈滿,盈滿則妨道。故云不欲盈。
義曰:能明次來次滅之法,是得徐清徐生之要。保此要旨,不滯滿盈,當契下句之理。
夫唯不盈,故能弊不新成。
注:夫唯不盈滿之人,故能以新證之,行為弊薄,不以其新成而滯著。
疏:夫能無欲凝滯,以至無為,於法無住不盈滿者,常以新證之法為弊薄,更求勝致,不以為新成而便滯著爾。
義曰:既了舊法,又證新法。謂自小乘入中乘道也。中乘之道或權或實,猶滯於修,又捨此權實有修之門,求入大乘無為之趣。若執於修著,不悟無為是曰新成,還為盈滿,故當損之又損,階麤入妙矣。其於國也,則古之聖主賢臣,謂之善為士者,玄通道德,德不可稱。猶復如冬涉川履冰為懼,畏鄰表戒,若客無為,通變從民,屈伸不滯而冰釋,含容若谷,懷抱樸素。以訓人政昏昏
而外濁,心明明而內照,無滿溢驕盈之變,守弊薄不新之規,祚必延洪,人其清泰。淳古之跡,復何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