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一定谨遵圣意，这杯酒敬皇上，太后，皇后，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完，瑞郡王一饮而尽，乾旻也举杯饮酒，太后和皇后只是笑着点头。中秋佳节，到底是显出一派和乐融融的家庭温馨，只是这平和的外表之下，恐怕是暗流涌动。
果不其然，瑞郡王之后，成王便举杯笑道：“壬煦年纪尚轻，就这样知书懂礼，难怪皇上对壬煦青睐有加，倒显得我们这些年老之人不识礼数了。皇上，这一杯老臣敬您，希望您早日诞下龙子，也让太后娘娘能早日抱上孙子，哈哈哈。”
一席话说完，乾旻早已面露不悦，太后勉为其难地笑道：“成王说得是，今岁广选妃嫔，想来离哀家抱孙子之日，也不远了。”
我看这成王足有五十多岁，发须浓密，大腹便便，不像是良善之辈。如此明目张胆地置喙皇帝的子嗣，胆子倒不小。便听得窦贵嫔低声道：“成王是先帝异母的弟弟，他的生母比先帝的生母位份尊贵，因而很是嚣张。与瑞郡王牵制的另一半兵力，正是成王所把持的。”
“怪不得他竟这样嚣张。”我悄声说。
前朝有祝良懋和孟惠德左右两相把持朝政，又有成王和瑞王掌握兵力，乾旻手中，到底有多少实权？他的权力，恐怕早已被架空。我看向坐在最高处的乾旻，忽然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他固然待人冷漠，性子又阴晴不定，可说到底，也是因为自幼生活在这样的宫廷斗争中吧。或许他早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轻易将自己心中所想展示给别人。
只是虽然能够同情理解他，然而那日他对沛岚和我的态度，却实在令人心寒。
“听说皇上近来专宠淑婕妤和祝才人，不知两位娘娘可否有喜？也好让太后娘娘放心。”
成王将矛头指向祝氏姐妹，却明摆着有些不尊重。乾旻的表情更加不快，却不好发作，倒是一直快言快语的祝安荷，竟没了主意似的，傻愣愣地坐着。
皇后到底有经验应对，微笑道：“成王爷，淑婕妤和祝才人若是有喜，自然会昭告天下。何况这本是皇上的家务事，万一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说王爷干涉皇上私事，岂不是辜负了王爷美意？”
听皇后这样说，成王到底不好再说什么，悻悻然地喝了口酒。
却听祝芷烟含笑道：“臣妾不才，德蒙圣宠，一定会不负王爷所望，为皇上诞下龙子。”
淡淡几句，却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乾旻或许本没想到她有这样的气度，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太后也面露微笑，很是满意。
“今天是中秋，我们一家人也难得团聚，饮酒赏月固然是美事，但此时此景，怎能少得了吟诗呢？”乾旻转了话题，从容笑道，“不如就让贤妃来做行令官，若是哪个做不出，罚酒一杯。”
杨贤妃笑着起身道：“皇上，若是像往年那般一一吟诵，未免落了俗套。臣妾倒是想了一个新巧的法子。”
乾旻饶有兴趣地问：“什么新巧的法子？”
“臣妾将在座诸人的名字写在签子上，先抽取一个签子，作上句，再抽取一个签子，必得回应下句。”
“这法子果然有趣，就照你说的办。”乾旻笑道。
我想起冒贵妃乃是南岱国人，不擅长作诗，这样的场合，她恐怕是要露怯了。不动声色地看向冒贵妃，她却怡然自得，看不出任何紧张不安。到底是在宫中生活多年，应对这样的事情，应该游刃有余了吧。
不多时，杨贤妃便制了竹签子，盛在筒里，呈到乾旻面前，道：“请皇上抽一支。”
乾旻正要伸手去抽，忽然又缩回了手，笑道：“这样吧，朕先吟一句，被朕抽到的这个人，要回朕的诗句。”
底下窃窃私语，都有些紧张，只听乾旻道：“江月去人只数尺。”
我不由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长春湖，果然一轮圆月悬在夜空中，的确距人只有数尺远似的。又听见哗哗的竹签响声，乾旻抽出一签，笑道：“是陶才人。”
陶静竹还未侍寝，加之家世不高，平日里总不多言。只是上次窦贵嫔寿宴特意请了她，我便知她应非等闲之辈。她今日穿着也颇为素雅，身材在水蓝色锦缎包裹中更显玲珑。面上有些怯怯的，但很快便回道：“风灯照夜欲三更。（1）”
乾旻点头笑道：“陶才人回得极为工整，平日里竟没看出你有这样的才气。”
“皇上谬赞了，臣妾不敢当。”陶静竹脸微红，起身行礼。
“不如下一签就由陶才人来抽取吧，这样也显得十分公平。”皇后在旁笑着提议。
乾旻点点头。陶静竹便离开位子，到杨贤妃处摇了摇竹筒，取出一签，笑道：“是淑婕妤。”
祝芷烟早有准备似的，谦虚道：“那臣妾就献丑了。”复又一顿，道，“寻常一样窗前月。”
说罢，便提了裙裾到杨贤妃处抽签，只见她脸色微变，旋即笑道：“是梅美人。”
我心里跟着一紧。祝芷烟这句诗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是经过脑中锤炼，要想对得工整，对得精妙，的确不易。若是这句抽中了我，恐怕要在殿前丢人了。好在是梅宛白来对这句，可两人的尴尬关系，又平白增添了一分敌意。
梅宛白从容一笑，目光望向兰渐台各处摆着的桂花和菊花，缓缓道：“才有桂花便不同。（2）”
月对桂，实在是妙！连乾旻都不由赞道：“对得好！梅儿不愧为江浙第一才女。”
连轻易不开口的太后都道：“以前只听过梅美人的名声在外，可到底不曾领略，今日一句，实在是令人佩服。”
刘太后的几句，实则是主动化解了寿宴那日的尴尬，故而梅宛白脸上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灿烂一笑，回道：“谢皇上、太后夸奖，臣妾只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我看向祝芷烟，面上仍是淡淡的笑容，看不出任何不快。
（1）江月去人只数尺，风灯照夜欲三更：出自杜甫《漫成一首》。
（2）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桂花便不同：出自杜耒《寒夜》，原句为“才有梅花便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