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抓出一只碗，呼哧呼哧迅雷不及掩耳般三两口就吃了个精光，末了，抹抹嘴，不快地道：“争争争，争个鸟啊！煮的什么饭，点都不要吃！再给我一碗！”
周永强全然不觉，使劲扒着田二妮，“快拿出来吧！再给我一碗！饿死了！”
田二妮死命护着剩下的两碗麻豆汤，大声呵斥，“周永强，你一个人吃了，剩下我们娘仨吃什么？快住手！”
“那两个赔钱货，喝点水就行了。我是三代单传的独子，饿死了我叫你周家绝后！快拿过来吧！”
周永芬急得哭起来，掰着周永强的手，拼死不让他动一动饭碗。
周永强一十有九，差不多是个半年劳动力了，哪里把周永芬那点力气放在眼里，双手一甩，想到周永芬甩出去。
田二妮怀周永芬的时候，周建林以为是个男胎，什么好吃的都紧着她吃。是以周永芬出生时的身体是从兄妹中最好的。别看她只有一十七岁，全力之下，周永强竟也甩不开她。
周永强气极了，转身对着周永芬的小腹一脚踹下去。周永芬哎哟一声，摔在地上，捂住小腹，不住打滚。
田二妮急得尖叫一声，冲过去抱住周永芬，大声呼喊，“二妹，二妹！你怎么样？”
全场静止一秒！
周永强如愿得到麻豆汤，端起来，蔑视地看向田二妮母女，“非要动上手了才听话，女人就是欠揍！”
他嘴巴刚挨着碗沿，突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立即抬头朝四周一看。
全村人都木然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目光中蔑视讥讽恶心不可思议，什么含义都有。
周永强有点不自在，恼怒地骂了一声，“看什么看！”端起碗就想喝下。
周永涛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震碎了，哦，不对，似乎生命中的确有那么一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好像就是叫大哥的一个人。她这一生痛苦的源泉，似乎就在这个人身上。
周永涛胸中积攒了几十年的火气，突然就爆发了出来，冲上去，一巴掌打在周永强拿碗的那个手上，“畜生！”
哐当一声，碗掉在了地上，撒一地的麻豆汤。
周永强大怒，虎口被夺食，再没有比这个更糟心的事了。只见他双目赤红，缓缓转过身，朝周永涛举起蒲扇大的巴掌……
生存之要，什么风度仪态都是空气。弱肉强食，先下手为强。周永涛什么理智都没有了，操起一条板凳劈头盖脸地就朝周永强砸去。
周永强慌忙拿手抵抗，大声叫骂道，“****的臭丫头，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周永涛一点不怕，举起板凳不要命地往周永强身上招呼。
田二妮本来想上去阻止两兄妹打架，但看见周永强挨打，心中竟产生了一种活该的想法。宝贝蛋子疼到大的儿子啊，不舍得打不舍得骂，手掌心捧大的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非辱即骂，毫无母子尊重之情了？这个人还是她的儿子吗？
周永强被打得节节败退，终于躲了开，盯着地上的麻豆汤一阵心疼，跳脚就咒，“你这每一年都怀娃娃吃好吃的，让我吃不到好东西，分我口粮，老不死的老东西，祝愿你生儿被夹死！两个赔钱货，跟着你妈都死去吧！”
田二妮气得肝疼，揉着胸口，眼泪涮涮而下，“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下这么个畜生！”
周永强直勾勾地盯着周永涛，还想上去报仇。
李贵终是看不过，说了句，“要闹回去闹！打翻了饭，要赔！”
村人虽然没有什么言语，但眼神实在有些令周永强不大舒服，终究还有丝羞耻心，瞪了瞪周永涛，甩手离开。
田二妮跪在地上，一颗颗捡起踩扁的麻豆，禁不住对着天空凄厉捶胸大喊，“老天爷啊，你是不是要收人啊！那就收了我们娘母吧！被雷打被火烧被淹死，都比饿死强呀！这可怎么活得下去啊！”
全村人闻听莫不泪撒衣襟，每天两三碗麻豆汤，吊着性命。饥肠辘辘，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话多了过快地消化完肚里的食物。这种日子真的不如死了算了。到底是谁惹得天怒人怨，非要这样惩罚世人！
田二妮一颗一颗把二十来颗麻豆捡完，端起唯一一碗麻豆汤，带着两个女儿，神思恍惚地离开。
村民们麻木地看着，没有去想那点食物三个人怎么分，没有去想母子伦理是不是正常，没有去想明天会怎么样，他们只是觉得好饿好饿好饿……
田二妮呆呆地盯着那碗清汤寡水的麻豆汤，喉咙里都伸出一只爪子来，想把那汤抓起来一滴不剩喝个精光。可她没有那样做。
许久没吃过饱饭了。田二妮刚才发泄一场，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没有了一丝力气。她软软地坐在石头上，有气无力地说，“来，你们吃了。”
周永芬暗自咽着口水，连连摇头，“妈，你吃吧。吃了才有力气干活挣工分。”
“我不饿，你们吃吧。”
“妈妈，我们一人分一点吃吧。我们都要活命啊。”
田二妮眼睛干巴巴的，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好，那我们平均分成三份，每人一份，好不好？”
“好，就那样做。”
田二妮将一碗汤分成三份，一颗一颗数着麻豆的数目，然后再分做三份，倒进汤内，软绵绵地说，“吃了吧。”
周永芬端起自己那份麻豆汤，再不犹豫，一口气连麻豆子一并喝干。
啊，真好喝啊！天下最好吃的就是麻豆了！
周永涛捧起那点比金子还金贵的食物，脑子里一阵阵闷响，这就是天堂的食物？
这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
可是她太饿了，胃囊收成了一点皮，前胸贴着后背，什么东西都没有这点食物来得更为吸引她的了。饿到极致，大概就是这种痛都不知道痛的感觉了吧。
她的大脑已经停止的思维。如果有也只有两个字，那就是——食物！
周永涛捧起那点点麻豆汤，一口气就囫囵咽了下去。
真好吃啊，麻豆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