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拥,偎依。
温暖。
黑色长发淡淡清香。
无言。
凝视彼此的凝视。
呼吸彼此的呼吸。
长街,阒寂无人。
路灯湮灭,星光隐没,天空晦蓝。
诡异的夜。
踟蹰,找寻。
转身,不见。
孤寂焦灼,踽踽而行。
隐约的渡口,黑波潾潾。
泪水盈眶,心痛欲裂。
抑——
终于痛极而醒,梦虽骤灭,却难消悲塞胸肮,抑止不住哽咽。泪水早已濡湿了颞鬓,一转侧,枕头上竟也有湿冷的一片,张鲲翻过身来,悲怅的目光融注于黑暗之中,只感到心里的虚空无边无尽。一波心悸涌起,在虚空中绵绵荡开,无奈地闭上眼睛,被驱逐的泪珠再一次由耳边滑落,而莫茜凝盼的眼眸渐渐清晰,张鲲酸胀的鼻腔不由痉挛,猛地,悲伤冲开双眼,泪水像愤怒的公牛一样不可牵制!只得攥紧拳头重按于心,痛苦地张大嘴巴压抑地低沉地叫出声来……
久久不能平复。
他失控了。心痛,原来心真的会痛,只因绝望的情绪的撕扯,这股绝望的情绪湍如飞瀑,从梦境激注于现实,让其躲闪不及,瞬间被击中内心最脆弱的地方。辗转反侧中渐渐感到头昏脑胀,额头处就像被施了紧箍咒一般受到越抗拒越肆虐的挤压,而后脑勺里右边有一块区域像被寒气所冻结,正受到一只充满戾气的小老鼠的啮食,抽拉撕扯般剧痛!睡不着,口渴,张鲲开了灯,小心翼翼地,必须轻手轻脚的,否则惊触到那只可恶的小老鼠,它会愈加狠狠地咬上一口作为报复,他小心翼翼地起床倒了杯水,温的,于是饮尽,再倒一杯,再饮尽,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躺回床上,熄灯。重新置身于黑暗之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呼了出来。张鲲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伤心,虽然也曾告诉过自己,莫茜终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或者,她已然离自己远去了,就像时间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流逝。但此时,蚀骨迷心,至死难忘。
忧伤与疼痛都随黑夜在晨光熹微中潜伏下来,而张鲲也终于犯了困,疲乏地睡了过去。迷糊中听到母亲“阿鲲阿鲲”的在叫他,于是艰难地睁开眼睛,一如往日,起床、穿衣、下楼、刷牙、洗脸、喝药、吃饭。洗漱清除了梦的痕迹,额发过眉却遮不住苦涩,饭桌上秧秀建议儿子去把头发剪一下,说是看着显得很郁愁的样子,又问他是不是累着了。张鲲故意打了个哈欠,笑笑说我不一直都这样吗,哪有累着,就是醒早了一直没睡着,然后答应这两天就去理发。前几日家里收割晚稻,放铺、打谷、挑担,见孙子干得有劲飒飒,爷爷张福高兴地说他的身体现在是完全恢复了,老妈便以关切的眼神注视着儿子,欢喜地肯定公公的说法,又教他做事也莫太勉强。张鲲说我心里有数呢,这根本不算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在乎他们对自己画的画、写的字的评价,却很在乎他们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肯定,对其参与的劳动的认可。也许这是动物的本能,雄性动物的本能,把展示身体的力量放在第一位;又或者是,吃药吃久了,自己对自己也没有信心了,灵魂害怕失去对躯壳的依附,所以时时刻刻要证明对它的占有。有时候又会想,这是讳疾忌医吧?
饭后,秧秀喂完猪潲要下地里挖红薯,临走时吩咐正在看电视的张鲲等下记得把晒场上的稻谷翻一翻,他随口答应,便关掉电视上楼。
映红来找他时,他已用钢笔画好了两张刚才电视新闻中出现的人物。她提了把椅子在旁边坐定,然后看着张鲲显得十分吃惊地问道:“咦,你怎么晒得这么黑啊?!”
秋收时的太阳虽不如双抢时那样炽烈,但也正因如此张鲲都懒得戴草帽,所以一天下来就能被晒黑许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看映红比起刚从杭州回来时也黑了不少,觉得她的语气有点夸张,目的是要将其引到她的肤色上去,于是笑道:“你还不是一样!”
“变难看了吧?”映红凤着眼睛盯询他道。
“没……有啊,跟之前一样难看。”张鲲故作疑惑,淡淡的答道。
映红伸手在他的胳膊上轻轻地擂了一拳,佯嗔道:“你说什么!”
张鲲心中的小得意无法掩饰,呵呵笑道:“哦,跟之前一样好看,我是说。”
映红依旧不依不饶,表现出一副懊丧的神情说道:“我还以为更好看了呢!”
张鲲用钢笔搔了搔鼻翼,不置可否:“变辣了。”
映红睁圆了眼睛伴随着他的动作哈哈大笑,张鲲愣了愣,看着手里的钢笔马上意识到,一定是笔尖在鼻子上划了几道,伸手一抹,果然是黑的。映红笑了个节拍又一个节拍,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李遥也被感染了,呼吸似乎都轻盈了些许,同时想起了那天去丰良她在路边等车时在大片稻禾映衬下那个亭亭而立的身影,一动一静,集于映红一身,她,依然是那朵记忆中的映山红。也许是觉得自己刚刚失态了,停下大笑的映红面带一丝难为情,张鲲心想她总不会再逼我夸她漂亮了吧,不料她立马变了脸,横目责道:
“喂,赞美一下老同学你会很吃亏吗?小气鬼!”
张鲲心下一惊,抚摩着额头支吾道:“辣……辣你知道吧,辣妹子,辣就是夸你,辣……辣也是一种美……”
也不知是满意了还是气馁了,映红抬起右手在自己脸侧扇了扇,长叹一口气,只说了两个字:“好吧。”而后又禁不住抿嘴吃吃而笑。
本来张鲲寻思着逗逗她,没曾想到底还是被映红似娇似怒的气势给镇住了,此刻只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些火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