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如眉要见我的消息已是她留言的三天后了,等我从四月烟雨迷蒙的江南赶到如眉所在的B市时,等待我的只是她冰冷的尸体。
“你来晚了。”她说。
我点点头:“抱歉。但你仍然见到我了。”
如眉笑了笑:“的确,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揉揉鼻子,停尸房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我建议道:“换个地方如何?”
如眉很干脆:“可以。”
我轻轻点了点头,接着转向身后一直牢牢盯着我不放的眼神:“的确是她。”
那审视的目光依然纠缠着:“冷医师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轻笑出声:“罗警官,警方通知我来认尸,现在我告诉你是梁小姐,怎么,我还有嫌疑了不成?”
感到自己的失礼,罗放终于将目光收回:“冷医师多虑了,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毕竟死者最后的联系人是你。”
我不由瞥了角落里向我露出无辜表情的如眉一眼,叹了口气:“那我可以走了吧?”
“请便。”罗放让了让。
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停尸房,眼角正好看见如眉对着一脸冷然的罗放做了个鬼脸,呃,这倒是真正的鬼脸了……
终于离开了停尸房的如眉兴奋的在我身边飘来飘去,嘴里不停的提问:“原来死也不可怕啊?你到底是谁呢?哈哈太好玩了……”
我无语,怎么身边都是这样的人,呃不,鬼,也不对,魂呢?
好吧,你一定会问我是谁?我?我是救赎者。
正常死亡的人通常都不需要救赎者,只有枉死的魂灵才会找到救赎者,帮他们实现或复仇、或赎罪、或报恩之类的夙愿,然后再投胎、轮回……但问题是,不是所有的枉死魂灵都愿意转世的,比如那个已经让我头疼了数百年的朵朵……
回到B市的住所,我示意如眉将事情说一说。
如眉是个典型的大女子,清贫的出生,努力的成长,靠着优异的成绩离开了那个小小的山村,来到B市上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拿着一份不算低的工资。按道理,再没有什么需要她烦恼的了,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作为心理咨询师,我们的病人都是互相转介的,如眉是由林然学长转介给我的,说是同性间或许好沟通一些,因为面对林然,如眉似乎从未说过真话。
如眉的问题其实简单也不简单,她喜欢同性。
在这个无节操、无底线的时代,喜欢同性实在也已经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但如眉却死活接受不了。既接受不了异性的求爱,又接受不了自己对同性的渴望,于是两个无法调和的矛盾每天都这样在如眉的身体里爆发无穷无尽的战争,将如眉的本尊折磨的愈发憔悴不堪,仿佛吸毒者一般。
“你,既然自己选了死亡,为何还不去过桥?”呃,当然是指奈何桥,可不是米线。
如眉好看的柳眉微微抬起:“谁告诉你我是自己死的?”
头疼,左边的太阳穴又开始有规律的跳啊跳:“好吧,那说说看吧,要我帮什么忙。”
自从见到我后就叽叽呱呱不停嘴的如眉忽然便陷入了沉默中,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我是从什么时候认识你的,还记得么?”幽幽的声音远远的飘了过来。
“你是林然学长转介的,大概是半年前吧。”我翻开记事簿,寻找着关于她的档案记录。
“其实我不是同性恋。”
“我知道,你喜欢林然。”
如眉忽然抬头,直直地看着我,声音尖利而冷酷:“你怎么会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拜托,”我示意她冷静,“死了之后的声音可真不怎么滴,注意情绪小姐。”
见她稍稍平复,我解释道:“你不要忘了,我是救赎者没错,但在人间的确也是一名合格的心理医师。你的情况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深入了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为了那位大帅哥林然,对不对?”
被我一语点穿,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顿时再度萎靡下去,又沉默了会儿,她终于开口了:“冷医生,他不是他。”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林然,他不是林然。”
“呃……”好吧,我更糊涂了。
如眉开始絮絮叨叨……
“我是念商科的你知道,可是现在这个社会,念商科的女人又能有几个可以混出来呢?我家境贫寒,一心想要往上再往上,可以立足于B市,可以买得起自己的房子,可以带父母离开那个穷苦的地方……”
起身为如眉冲了杯咖啡,见她疑惑的眼神:“喝吧,在我这里,你和常人没分别。”
她将信将疑的端起咖啡杯,果然,淡淡的的香气充斥鼻腔,轻轻啜了口,那醇厚而甘苦的味道便溢满了味蕾,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感慨道:“看来,还是活着好啊。”
我示意她继续。
“在我努力拼搏的第三年,累积在心头的压力终于在一次会议上爆发了出来。总监建议我去找心理医师减压,于是在朋友的推荐下,我去了林然的心理诊所。那是第一次见到他。”
林然很帅我知道,很早以前就知道。在我们S大,早两届毕业的林然有谁不清楚呢?说起来,他可是S大的骄傲啊。人长的帅也就罢了,读书也厉害的一塌糊涂,大二刚读完就被推荐去了M国深造,深造期间以一篇前所未有的论文折服了M国的心理学界,顺利拿到M国的心理医师执照的同时也提前给予了M国权威心理研究所的聘任书。当我们所有人都认为他会留在那里的时候,林然却做出了惊人的决定,回国!
于是S大便沸腾了,B市也沸腾了,当时的报纸上那可是铺天盖地级别的报道着林然学成归来报效祖国的文章啊,这让他的导师、国内首屈一指的心理学家陈教授狠狠的招摇了一阵子。
“你在不在听啊?”耳边传来如眉不满的声音。
“呃,对不起,确实走神了。我这不是在回忆林然的往事么?”
如眉轻哼了一声,继续她的叙述:“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他不仅人长的帅气,知识渊博,就连做起事来都是干净利索的。该温柔的地方温柔,该干脆的地方干脆,该生气的时候生气……从不拖泥带水,就好像任何事情都有着精确的行为准则一样……”
我一愣,这是什么结论?怪怪的。看了眼如眉,果然,她是一脸的无奈。
“你没有听错,真的是行为准则。他好像从不犯错,我们相处了一年多,他居然连一点点的小失误都没有……”微微的,我居然看见如眉捧着咖啡杯的手在颤抖,没错,真的是在颤抖,发自内心的,止不住的恐惧带来的抖动。
“如眉?”我唤她,“你没事吧?”
她忽然抬眼直直的看我:“冷医生,你见过有谁不犯错么?哪怕一点点的失误都没有?如果一个人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对的,那这个人还能算是人么?”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个……”我实在不好回答,似乎她的说法也对,人无完人,岂能不犯错呢?但是如果仅仅因为一个人不犯错而指责他也有点说不过去啊?
如眉却已不再看我:“一年啊,整整一年,他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就在我疑惑万分的时候,又让我发现一个秘密……”
如眉的话已经将我深深的吸引住了,对于林然这个原本离我那么遥远的人,彼此的接触仅仅只是病患间的相互转介,除此以外对他的一切都刻意的不去了解,不去熟悉。现在,在和如眉接触了将近半年后,在她已经离开人世后居然给我带来了这样的一份意外,不能不说,人生果然如演戏一般啊。
给她的杯中续了点水,我示意她慢慢说。
如眉微微偏过头,想了想,继续道:“原本我们的关系一直正常的进行着,直到我意识到他身上可能有别的秘密,林然便开始逐渐疏远我。那时候,我的压力越来越大,总是不自觉的听见有人对我说话、看见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四周摇来晃去……”
呃,我暗道,这是幻听和幻视啊,看来如眉的问题并不简单。
“你知道么,那时候我害怕的只想躲在家里,而可以倾诉的人也只有林然了。他说我是因为压力过大引起的,于是开了处方药。”
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发现吃了药以后问题反而更加严重了是么?”
慢慢的点了点头,如眉道:“原本对林然的话我是深信不疑的,可自从对他起了疑心便不再那么信任他了,因此他给的药我没敢吃……”
“如果说后来的幻听和幻视是因为吃了林然给你的药才出现的,那么在此之前你并没有服用他开的药物,那些幻觉又是如何出现的呢?”我疑惑道。
“我在他的衣柜里发现了假发……”如眉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皱了皱眉,我开始觉得如眉这件事真的有点复杂了:“那么,”我慢慢问道,“所有的一切在你死后,也就是现在,已经有答案了么?”
通常来说,灵魂是可以知道一切的,当然,仅限于自己的事情。因此,如果如眉对生前的事情念念不忘,那么现在也应该了解前因后果了,我不知道,为何她仍然不愿意离开,甚至一直呆在停尸房里等待我的出现。
出乎我意料之外,如眉摇了摇头:“冷姐,”她不再叫我冷医生,“帮帮我,我想知道,林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沉默着,这个已然超出我的职责范围,虽然林然的真实身份现在听来的确可疑,但那又如何呢?我不能因为这个而去插手职责以外的事情,否则是要受到惩罚的。
见我不出声,如眉又说道:“我是被他害死的。”
这个,倒是我的职责范围了,抬起头,看着如眉:“你要报仇?”
摇了摇头:“不,死都死了,纠结这些又什么意义呢?我只想知道林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默然,被害死而不想着报仇的,不是没有,不过像如眉这样执念的倒也少见了:“你自己跟着他不就好了?”以她目前的情况,二十四小时跟着林然都不会被发现啊。
“冷姐,”如眉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了,“我近不了他的身。”
这下换我惊讶了:“什么?!你近不了身?!怎么可能?”
不能怪我如此惊讶,通常凡人之身鬼魂难近,只有几种可能,要么其人正气凛然,要么其人身佩辟邪之物,要么其人自身法力高强。林然是凡人,虽然正气但也没正气到邪魅不可近的程度,自身更不可能有法力,那么除非……
“他身上有戴什么辟邪的宝物么?”
“据我所知,没有。”如眉幽幽道,“你知道么冷姐,林然体温很低很低……”
我们都不再说话。
我将笔记本拿出来,在上面登记了如眉的信息,同时写上要求,帮助她寻找真实的林然。
接下来,便是我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