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什么秦相宜会让叶嘉阳如此介意？
这世界上是存在那样的人的，优秀美好，占据了你所爱的人那最初的爱恋和记忆。张爱玲说过这样的话，“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这话看着真是现实又惨淡，可是叶嘉阳怕的却不是自己变成了饭黏子，说到底，那也算是一种完整的幸福，她真正害怕的，是顾禹心口的那一颗朱砂痣。
“嘿，走什么神呢？”陈姐伸手在叶嘉阳眼前晃一下，“跟你上司喝咖啡就这么无聊？”
“哈哈，陈姐，你这是霸道总裁上线了？”叶嘉阳不留情吐槽，“不过把我弄到咖啡厅，这是要进行思想教育？”
“去你的，我只是看你……最近好像有点容易心不在焉？”陈姐看着叶嘉阳的眼睛道：“自从我请秦相宜来之后，你就有点怪，尤其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啧，全程走神。”
“我的表现这么明显吗？”叶嘉阳笑道，“还是陈姐你观察的太仔细了，我还想说我明明有按质按量完成工作，还是……”
“你虽然来得不久，但你在我的组里我很高兴，相信你也很喜欢呆在我的组，你看看老王老刘他们组的气氛……所以，如果你有什么烦心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陈姐……”
“一个组，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要是不愿意说出来也没关系，但我不希望你憋在心里，尤其以后秦相宜来的次数肯定越来越多，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再把你们两个人凑在一起哦！”
叶嘉阳抿起了嘴唇，双眼避开陈姐的眼神，看向桌子上的杯子，“我……也没什么，就是曾经认识她而已。”
陈姐叹了口气，便道：“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那要不然，你听听我的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开解你。”
“好呀，”叶嘉阳又抬起头笑道，“领导私密我最喜欢了！”
“别给我到处乱说，”陈姐笑起来，“我看你和秦相宜，不会是情敌吧？”
“陈姐！不是说要说你的事情嘛！”
“好好好，我的事。”陈姐喝了一口红茶，才说道：“其实也没有多复杂，只是我，我和我爱人，至今还没有结婚。”
“没有结婚？”叶嘉阳惊奇，毕竟陈姐的气场一点都不像未婚人士。
“是啊，别惊讶，是这样的……”
——
我和他相识在大学，就像很多别的恋人一样，那年毕业，我们就分手了。
分手之后，他去了加拿大，和一个外籍的女人结了婚，拿到了加拿大身份，这么说来，我也算有个外国男朋友呢。
大学毕业之后，一别六年。
我一直单身，倒不是说我有多么爱他，或者多么忠贞不二，只是后来遇到的那些人，再没有像他一样，能给我那么热烈的，被爱着的感觉。
也许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不像你们这一代这么早熟，我们最真挚的那段感情一般都是发生在大学，我现在再去回忆那些过去，说不更多的语言……身为编辑，这是不是有点丢脸？但是我如果有导演的本事，大概能给你拍出几个泛黄的画面来。
他穿着白色球鞋，打篮球的样子。
我们坐在湖边，倒影里有我和他牵手的样子，特别羞涩。
再就是……哈哈，我还记得夏天的时候，他热得不行，跑到操场边上的水池冲头发，你知道吧，那个时候还有那种很老旧的水池，水龙头也是那种要用点力气拧开的，溅出来的水花很大的那种。
不过这些，真是回不去了。
后来他离了婚，回国发展，我们就又遇到了。其实也不是偶遇，是我知道他也要去那个同学会，我很少参加这种同学会的。
那天我特意打扮很漂亮过去，装作对他毫不在意，甚至和别的老同学，男的，打情骂俏……但是那天聚会结束，我跟他去了宾馆。
一直到现在，我跟他的关系都是这样，电话，宾馆或者他家。
哈，可笑吧？
被抛弃的是我、没有原则没有骨气的，也是我。
但我就是没有办法。
我也不明白，原来人真的可以为了一种感觉而牺牲掉很多东西，最讽刺的是，这一种感觉，往往只有一个人能给你。毫不脸红的跟你说，我到现在也是有追求者的，但是我吊在他身上，非君不可。
原先我不知道，我以为人都是功利的，自己的小感情可以放在一边，为了工作、为了发展、为了大的利益，所有人都可以忽略掉自己情绪上的痛苦和欲求，可现在我才发现，并不是这样的，真正能做到这一切的人，并不多。
起码我就不在内。
所以，我只能放纵自己的情感，去追求他带给我的、毒品一样的、独一无二的特殊感觉，就像飞蛾扑火，我明知道他不是最理想的那种人，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那么多人说自己的爱情是飞蛾扑火，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这个形容是多么的真切。
你问我为什么不结婚？
我只能告诉你，爱情和信任，有时候并不是一回事，我爱他，但是我不信任他。身体里就像有两个人，感性的那一个，只知道疯狂的去爱；理性的那一个，冷静地评价着我自己的爱情有多么盲目、多么愚蠢，评价着我爱的这个人有多么的不值得信任。
他爱不爱我？
这个问题既庸俗又致命。他说爱，可是你看看他做的事，当年分手的时候，请我吃了一顿饭，冷静地告诉我他要去留学了，跟我说，如果我可以接受异地恋，我们就继续交往；如果我不接受，就分手。说得好像我根本没有任何重要性，我连左右他决定的资格都没有。
那时候年纪小，我置气分手，就没有然后了。一个星期不联系，我还在生气呢，他就飞到加拿大去了。
现在要我怎么信任他？要我怎么嫁给他？如今他再说爱我，我却感觉到的只有冰冷的情*欲，还有他迫切想要一个家庭的愿望。
你说是不是我太较真了？
可能上了年纪的爱情真的不再纯粹，很多人说我和他走到如今也不容易，彼此珍惜才是真的。但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说到底，就像我的感情有洁癖。我介意当年他的狠心，更介意他离开的那五年里，另一个女人的存在，我无法说服自己，怎么才能不去想。
我不知道他的爱，到底能有几分真实。
但是我也害怕面对黯淡的真相，万一没有几分真实，万一那个女人在他心里还是最佳选择……所以，就算胶着在现在的状况，就算是个打不破的僵局，我也不愿意质问、不愿意改变。
我生怕伤筋动骨。
我注意到你终于戴上戒指了，得承认，我羡慕你的勇气，无论是走进婚姻也好，还是对你爱人的信任也好，都是我望尘莫及的地方。有时候自己不那么平顺，就格外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能够幸福，这样好像自己也能够变得高兴起来一样。
——
陈姐的故事说完，换来两个女人的一时之间各怀心事的沉默。
“陈姐……其实，你说什么羡慕啊，”叶嘉阳想笑起来，可是她发现自己根本也没有本事挤出好看的笑容来，便索性放弃了，“我就是因为太胆小，才会选择无视了很多事情跟他在一起，比起盲目，太清醒了，更不好过呀陈姐。”
陈姐看着叶嘉阳，眼睛里意味不明，末了，端起她的红茶，朝叶嘉阳敬了敬，然后才喝了一口，也不再说话。
叶嘉阳不明陈姐看她的那个眼神，却兀自陷入了沉思里。
如果不是曾经在一起，叶嘉阳可能永远也体会不到，那种所谓“特殊的感觉”会给人带来怎样的影响。就像她对顾禹的执迷，顾禹对秦相宜，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还未走近他的时候，只知道他和秦相宜曾经在一起的画面就算时时刺痛她，也是美丽的、轰轰烈烈的、投入了热情和期待的。
可是当她走近他，她才知道，顾禹和秦相宜，那不是一幅又一幅躲藏在顾禹记忆深处里被丢弃的图画，而是一个又一个真实的场景。秦相宜的存在，是横在他们中间，有血有肉、会哭会笑，深深扎在顾禹脑海里、深深扎在她心上的一根刺。
说不痛？那当然是假的。
说不原谅？她叶嘉阳，哪里来的资格不原谅？
当年顾禹走出失恋的阴影，选择和她在一起，她其实觉得是件非常侥幸的事情，要不是王洛杰师兄的推动，可能单凭她自己，既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根本连争一争的必要都没有。如此侥幸，自己能够站在顾禹的身边，叶嘉阳都认为是极大的幸运，以至于顾禹在这段关系中表现出的种种不及格，她都统统可以原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