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们别等我了，我突然有点事，今天不过去了！下次再聚！”受害人缓缓挂上了电话。
鸥鹭的眼睛已经到处转悠了两圈也不敢直视对面的人。对方看来是推了所有事情准备好好理论一番了，她没法装没事人。可是说什么呢，又不能说“很抱歉今早上撞了您的……”，又不能说“您的……还好吗？”简直是精神污染，为什么非要听到那么一句啊！
“不，不好意思……”鸥鹭在对方的逼视下结结巴巴地说：“今天早上撞了您，也没正式道歉。我当时赶时间，所以……请您原谅！”
对方不置可否。
“要不，要不这样吧！您的看车费我替您交！您好，交这两辆车的！”鸥鹭赶紧摸出侧兜里的一把硬币塞给岗亭里的看车大爷。
“三块三，三块四，还差六毛！”大爷慢条斯理地数着。妈的，难道那一把全是一毛么？！鸥鹭翻遍了包也没找到零钱，只好掏出一张红票。
“找不开！”大爷一点都不窘迫。
对方默默地掏出四块钱纸币放下，把大爷台子上的硬币抓回来，递给鸥鹭。鸥鹭既不想接，可是这三块四毛钱也不好意思说：“您拿着花去”。
受害人默默地点出两块留下，把剩下的14个一毛伸给鸥鹭。鸥鹭这才如释重负地接下了——可是自己这样等于什么补偿都没做啊！
“谢谢您……要不，我请您吃驴肉火烧吧！”今天这张嘴是管不住了吗？！明明只想说吃饭的啊！她干脆低头盯着地面了，一定是“忠诚于原本意思”的翻译工作后遗症吧。
“好啊，好久没吃了。”
“那好，我知道往那边有一家，我请您吃饭，向您赔礼道歉！”鸥鹭赶紧跑去开自行车锁，她之所以在自己不阔绰的时候提出请对方吃饭，因为她到底学过一些杂学，知道撞自行车虽然场面不大，给对方造成的伤害可能挺严重的。
“不必了，AA制吧。”
“您别客气，我请您吧！”鸥鹭坚持要花钱买个良心安稳。
“不用，早晨的事情，我们已经扯平了！”
“嗯？”鸥鹭觉得哪儿不对，把自行车推到亮光处，捏了捏车胎。
“早上我觉得很不爽，就找到您这辆车，前后轮胎都放了气。”
鸥鹭觉得，单纯的驴肉火烧已经不够，得再加一份肉馅儿才能弥补她刚才消耗的元气。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去找地方打气，这年头修车摊本来就剩得不多，更别提这儿好歹还是CBD的后脑勺。鸥鹭突然发现了事情的绝望——城市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陌生，自己的生存区域越来越缩小到了自己的街区。修鞋摊、修车摊这类地点估计是不会出现在手机导航软件系统里的。好不容易打听到的一个修车摊已经打烊了。正在鸥鹭沮丧的时候，交通事故受害人说：“驴肉火烧还是我来请吧。先吃饭，再想办法。”
鸥鹭浑身发冷，人家一定是听到她肚子响了。
到了驴肉火烧店，人已经少了很多。鸥鹭抢先拿餐巾纸擦着油腻的桌子。
“算了吧，估计擦不出来。”受害人直接坐下了。“吃什么？”
鸥鹭攥着一团擦完桌子的餐巾纸，直到找到垃圾桶才抬头仔细看了看事故受害人。诶嘿，竟然还有点小帅！！！受害人抬头看着墙上的菜单，鸥鹭顺便多看了他几眼。塞西服的那个背包，牌子。那个衬衣看不出牌子，但质量相当不错。牛仔裤，这个版型显然是牌子。鞋在桌子底下暂时看不见，理论上应该也是牌子。
“哎，你说加肉火烧和精肉火烧区别在哪儿？”他伸手指了一下墙壁。
手表把鸥鹭烫了一下。虽然鸥鹭自诩不信拜物教，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她对什么东西大约多少钱还是有一定概念的。高仿！一定是高仿！虽然高仿的价格也不在她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
“我也不知道。”火烧的问题还悬而未决。
“那各来一个试试。”
好吧，土豪吃火烧就是这样的。
“哎，驴板肠你吃么？”
“不！”鸥鹭赶紧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不能让自己这一天过得充满器官。
“也是，女生大多不吃下水。其实吃惯了的话也挺好吃的。”
鸥鹭不敢说话，想维持一点良好形象，虽然实际上没有多少她不吃的东西。
“我看好了，你要什么？”
“一份驴肉火烧，一份紫菜蛋花汤。”要是她自己一个人来，火烧能来仨。
“果然吃很少！老板，我们点菜！”
等火烧等得有点久，因为受害人几乎点了一墙。听着后厨现烤火烧现剁肉的声音，被撞到的那个人问：“你也是去太初？”
鸥鹭点了点头。
“投资论坛？”
“是。”
“哦，你是哪个公司的？会上好像没看见你呢。”
“我是翻译。”鸥鹭觉得这点还是不要扯谎了，否则一会人家要再问点别的根本圆不起来。
“原来你是翻译啊！”这人兴奋起来。
怎样，后勤人员又怎样？我骄傲！鸥鹭故作淡定。“翻译得还行么？”
“你英语底子比那个男翻译好。但是他显然经验比你丰富，一些表达比较灵活。你翻译得相对书本气重一些。”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鸥鹭欣然接受这一评价。等等！难道有人在中方代表讲话时候去听英语频道吗？！这是什么样的变态！“谢谢。”鸥鹭觉得这句话还是保险的。
“另外，你有点喷麦，以后可以离麦克风远点。”
鸥鹭真想掏出电话打给主办方的美女姐姐说自己吃地摊中毒了，明天去不了了。果然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她往年没注意去改的地方真有人介意。
“你听得这么仔细。”
“因为我闲啊！”
“请问你是哪个公司的呢？”
对方沉吟了一下，还是回答：“郁氏。”
这下鸥鹭大惊小怪起来了。“郁氏？！郁氏会允许你穿牛仔裤去开国际会议么？！”
“哈哈哈！”对方笑着说，“我就是负责坐桌子后面放ppt的，谁管我穿什么呀！拿个西装外套一套就可以了。”
原来是放ppt的，怪不得会无聊到各个频道听着玩。鸥鹭已经判断出这个年轻人的家世、教育都很不错——在郁氏竟然只用来放ppt。“真是浪费人才啊！”鸥鹭忍不住要仗义执言。
“啥？”
“我说大公司真是浪费人才啊，招聘门槛都设得很高，但是进去都要从最小的工作做起！像你应该条件不错的，但是眼下却只能放ppt。我有个朋友，各方面比我强多了，但是头半年的工作内容就是端茶倒水收快递。”鸥鹭还没好意思提自己先前的工作主要内容就是打字和送报纸。“当然，这些工作需要有人去做，大小事情都应该用心去做好。不过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在想，也许人力资源分配还有变得更科学的余地。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年轻时的工作热情一旦被磨掉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了。而且不那么核心的岗位，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不要唯学历是瞻，还有那么多非名校的学生等着就业呢，也不见得人家就做不好。总之，就是让适合的人去做适合的事吧。”
看对方没出声，鸥鹭赶紧说：“我就是随便一说啦！其实现在就业总体上这么难，先能找到一个工作干着就谢天谢地了！”可能是为工作的事情头疼太久了，她一开始吐槽就停不下了。
“哎，我特别想知道你们翻译都是什么工作模式呢？需要在公司坐班吗？这种活动的收入是全归个人还是需要和公司分呢？”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意思，我说不好。我不在翻译公司。”鸥鹭吞吞吐吐地说。
“那你是兼职出来翻译了？今天又不是周末，你不是跟自己老板请假出来赚外快的吧！”
“我，我现在没工作，是朋友介绍来的。”鸥鹭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唉，现在形势确实是不太好啊。来，先吃饭！”
一筐黄澄澄的火烧端上来。两个人埋头大嚼起来。今天实在是饿了，平时明明满足感很高的驴肉火烧竟然没咬几口就消失了。鸥鹭赶紧放慢了喝汤的速度，没有端起来一口干了。
“再来一个吧。”
悄声吃你的，别往旁边看不行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鸥鹭故作矜持地说：“不，不用了。”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虚伪脸啊！
“我点多了。”对方把筐子推过来，还故意嚼得满脸陶醉。
鸥鹭最终还是没忍住诱惑，又拿了一个，咬了一小口。
“肉真的多了么？那个是加肉的！”
能不能悄声吃你的，别往旁边看啊！
“哎，你咬到包装纸了！”
能不能悄声吃你的，别往旁边看啊！也许交通肇事者就是要受到惩罚吧！
“掉桌子上的肉就别捡了，还有好几个火烧呢！”
能不能悄声吃你的！
“噎着了？老板，有水没！”
鸥鹭的内心呐喊着，就让我悄么声地噎死在这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