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靠着图书馆几近房顶的书架,睁着迷茫的眼睛,感受脚底下炽热的地暖,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我有麻烦了。”
傅天琊站在我对面,他穿了一件白色的风衣,在图书馆明亮的灯光下,身体周围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柔碎的头发扫在风衣领子上,一条浅紫的棉质围脖,掩住他玉一般的脖颈,托着他一张白到不正常的脸,简直是眉目如画,画也画不成。
我在心里暗叹,明明是骗子的节奏,偏能生出神仙一般的气质,真是天理何在?
他没有穿鞋,只穿着曾经气死过人的棉质白色袜子。
“嗯。”
他应了一声,缓缓合上已经看了一半的书,抬起一双柔润的眼睛看我,“什么麻烦?”
什么麻烦?有些麻烦要能说出来,就不叫麻烦了。
我转着眼珠,翻了又翻,咬着上嘴唇慢吞吞的说,“什么麻烦了,就是麻烦啊。”
我突然不想和他谈秦兖州的事情,随即环顾左右而言它,“你在瞧什么书啊?”看了看他手中的书,“哦,《东京梦华录》,还是古文版的,看的懂吗?”
我恍然如悟般睁大眼睛说,“对了,你是神吗?神的存在了,本身就超出了人的理解范畴,你这么美的一尊神,当然看的懂古语了。”
他厉声呵我,“少贫嘴,好好说话。”
我突然想起来问他,“傅天琊,你今年多少岁了?”
他抬起头,默默想了良久,“记不大清楚了,可能快两千来岁了吗?”
我“啊”了一声,心里暗想,修行一千年的白蛇都可以水漫金山,他这两千年的神仙,道行岂不要吓死人,我慢慢凑近他,眼珠鼓鼓的上下打量他,“那你的道行岂不要通天?你显个神通让我瞧瞧,好不好?”
他冷冷瞥了我一眼,“当然不好,我破例帮你,已经违反了仙规,给你表演神通,你以为我是耍猴的吗?你要那么喜欢看神通,今晚市里大剧院有魔术表演,你可以去看。”
“那是假的,我要看真的。”我不依不饶,攥住他的衣袖哀求他。
他皱着眉扯开我,将我推的远远的,万千感慨的说,“你会有麻烦再正常不过,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最大的麻烦。”
我马上贴上去,哼哼着开始耍赖,“我管你烦不烦,给我显个神通,显个神通,我要看神通。”
他叉开五指,又将我推出去。
我锲而不舍,“我就要看神通,你是神,你不能欺负我,神欺负人,简直天理不容,我要看神通。”
他被我缠的烦不胜烦,最后将手撑在我头顶,无奈苦笑,还是妥协了,“你要看什么神通?”
我马上站直身子,想了想,转着眼珠怪异的问,“你现在这个样子,是你的本体,还是幻化的?”
他唇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冷森森的说,“当然······,是幻化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问,“我想看看你的本体是什么样儿的?”
“你确定?”
我闪着眼睛,心里恐惧着又期待着,那感觉就像躲在被子里吓的浑身筛糠,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看鬼片,我犹豫着撑着胆子点点头。
他微微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哀凉,而后伸出素白的手,将我推到身后的书架前靠好,而后慢慢退后。
“我是战死的,吓哭了可不许叫我负责任,”
我紧张的重重点点头。
渐渐的他身边有雾一样的东西蒸腾,浓雾退却,显出一个浓重的影子,那影子逐渐清晰,现出一名身穿青色窄袖长袍的少年,长袍上有繁复的日月星辰绣纹,腰间系着镶了弦月型翠玉的腰带,一领绣了绛红龙纹的黑色长披半挂在肩头,染满斑斑血迹,乌黑散乱的头发辫束于头顶,压着镶金的白玉头冠,两鬓旁垂着金黄的组缨,青白的脸上是死人的颜色,哀伤的眼眸沉静如潭,眼底有鬼气森森的淤青,精致的五官沾满了血迹,汇同他脖子上那道致命的破口,暗红的淤血干涸在历史遥远的记忆中。
“这是我死时的样子,”
我扯着嘴角抖了抖,双腿不由自主的颤个不停,但到底没有软在地上。
“你说你是死于战乱的?”
他轻叹了口气,“秦灭六国,顺带扫荡许多小诸侯国,而今的天城,在战国时期,是一片荒原,我当时是狄国的公子,率领王国四万禁卫军迎战强秦,就在现在我们立足的地方,我战死。”
我“哦”了一声,“战死了?那你为什么不入轮回,不投胎了?”
“因为保护不了自己的子民落入暴秦之手,我心存怨念,成了孤魂野鬼,地府派了许多鬼差来拘我,都被我赶跑了,后来上天怜我,让我脱了鬼胎,得道成仙,做了天城城隍。”
原来他也像孙猴子一样,自己打来一个官当。霸气!
我撑着狗胆子慢慢凑近他,仔细闻了闻,他现在这个样子,身上倒没有半点死人腐朽的味道,闻到的还是那缕淡淡的清香,再仔细看他沾满血渍的脸,虽然鬼气森森,但还是傅天琊的样子。
我在心里暗暗的想,当年他在世的时候,不知是怎样的丰神俊朗,叹为天人。
我不由的忘乎所以,无比赞叹的说,“你当年是狄国的王子,长的又这么完美,一定有很多的姑娘爱慕你吧?”
他笑一笑,“是有很多,不过我都不喜欢。”
“一个都不喜欢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我没有等到心仪的人出现,就战死了。”语气中似乎有些许的惋惜,但也只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