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益凡回到营业所,进门就看见副主任吕正怀,铁青脸上挤出不自然的笑容,炸炸唧唧的说“哎呀,钟会计,高升了!”
银行、信用社按日结帐,大家正忙,听到说话声,柜台里的人全都站起来和他打招呼:“钟会计回来了”,“钟大哥,祝贺你调县行工作啊”,“钟叔,真要调走哇?”……
他同吕正怀走进柜台里,刚收完款的出纳员赵成福站起来很动感情的说:“大哥,真调走了?”
他实在的回答:“啊,是借调。”
填写记帐凭证的信用社会计胡尚华开玩笑:“看那,老赵他大哥调走,要哭了。”引起哄堂大笑。
钟益凡和吕正怀一同进里屋值班室坐到炕沿上,钟益凡说:“既然领导都知道了,我就不细说了。吕主任,什么时候交接工作?”
“不着急,党支部研究了,你的工作交给申会景。你出去检查好几天了,先休息一天,再交接,一个临时借调,好交。”
钟益凡听了后面这句话,明白是不情愿让自己调走。忙说:“领导的心意我领了,这样行不,一会我结帐,就便也清理一下,争取明天上午交接工作,下午好给会计股写会计片检报告,这样交接有啥问题也好纠正,然后我再休息。”
吕正怀想了想,说:“行吧。嗯,钟会计,我和你说说到县行……”
营业室传来季贤琪的女高音:“……老百姓现在就开始买化肥了,一天收十多万现金,零钱还多,成福,你也得受累啊。”
吕正怀迎出去,打哈哈:“季姐,请客啊……”故意不往下说了,钟益凡跟在后边。
“啊,请客,请客。俺们供销社现金太多了。”季贤琪一楞神,笑呵呵的说。
“哈……”大伙一听全乐了,猴吃麻花—满拧。
韩秀珍说:“姑,我姑父调县行了,让你请客。”又搬过一把椅子:“你坐。”
季贤琪听了韩秀珍的话,看了看丈夫眼神里闪着兴奋希翼的光焰,心里明白了八打,赶忙说:“噢,我请客!”
“我大姐夫飞黄腾达啊!”吕正怀还凑趣。
钟益凡一方面不愿张扬,另一方面,怕妻子不明白吕正怀的意思,赶紧说:“县行临时借调。”他把“临时”两字说得特别重。
知夫莫过妻,季贤琪立刻明白了丈夫的意思,朗声说道:“借调算个啥,你大姐夫都是40多岁了,出息不了啦。”
钟益凡看一眼手表,快四点了,坐到自己办公桌前开始结帐,吕正怀有点发讪,回了主任室,整个营业室安静下来,只听见算盘珠的噼啪声和点钞的沙沙声。
钟益凡低声和妻子说了老主任找他谈话的大概情况,季贤琪点点头,问他:“你回家得晚吧?”
“嗯,七点钟左右吧。”
赵成福把供销社钱收完,将盖章的存款单交给季贤琪,她悄悄走出去。
钟益凡结完帐,把需要交接的帐册、报表、传票和一些文字材料清理完毕,一直忙到快七点,从后院推出自行车,出大门骑上悠闲往家里走。天气真好!晴空高远,星斗满天,凉风习习,舒适惬意,让人心旷神怡!
他还没进院,就听到女儿和妻子唠得热闹动静,进院的声响打断了娘俩的谈话,女儿说:“我爸回来了。”
他刚把自行车放进仓房,女儿已经把门打开,高兴的说:“爸,回来了。”接过人造革包。
他进屋里见妻子正往炕桌上端菜,女儿随他进屋,忙给他倒冼脸水,他说:“你们还等我呢?”
女儿撒娇地说:“我妈不让吃,都快要饿死了。”
他三下两下洗完脸,脱鞋上炕里,看看有啤酒,忙说:“我得先吃口饭,真饿了,中午就没吃饱。”
妻子心疼的说:“你傻啊,饿了也不知道吃点啥垫补垫补。”
他说:“哪倒出空了,再说,进家才觉出饿来。”
女儿找到话茬了:“我爸呀,看见我妈才知道饿呢,秀色可餐!。”说完朝他做了个鬼脸。
季贤琪笑嗔道:“这么大了没正形。”
“我姑娘说的还真对!”他乐了。
女儿给盛上了饭,他大嚼大咽的吃起来。
看他一碗饭快吃光了,女儿启开啤酒瓶盖,给他满满斟了一碗,给妻子象征性的斟上一点,自己也倒满一碗。妻子说道:“慢点吃,来,喝杯酒。我和姑娘祝你即将走上新岗位!”
他一仰脖,把啤酒一口喝干,妻子喝了一大口,女儿也全干了。“痛快!”他兴奋地说。
女儿问到:“爸,我阎大爷真调你去呀?”
他肯定的点点头,说:“是,让我去搞职工教育工作。”
女儿更高兴了,小脸灿烂的开了花:“哎呀,我爸要当我老师了!来,敬老师一杯!”说着又把两个酒碗里添满了酒,端起来碰了杯,一饮而尽。
?“姑娘,再给爸满上,我和你妈喝一杯!”又是一口干。
妻子也很兴奋:“行,我陪你喝一口。”妻子喝了一大口,忙说:“这回慢点喝吧,多吃菜。”边说边夹了一大箸他特别爱吃的猪口条放到他饭碗里。
他有滋有味的吃起来。
女儿忽然说道:“爸,那你不搞计算机了?”
“你阎大爷没提这事,我也没问,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县行还没装机呢。”
女儿帮助妻子收拾完炊具碗筷,她知道父母分开好几天了,一定有话说,就上储蓄所住宿。
妻子烧上水,见他还坐要炕里兴奋的说着,就一边捂被,一边说:“这些天累够呛吧,早点歇着吧。”他会意,赶紧下地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妻子已经为他兑好了热水,娇羞地说:“我下班时洗完了,你快洗吧。”
他洗了下身和脚,把脏水倒到园子里,插上门,进里屋看见妻子已钻进被窝,忙脱了衣服也钻进去。他钻进被窝刚挨到妻子丰腴的身体,二人便紧紧拥抱起来,狂云骤雨过后,这才安安稳稳地躺下来。
在平时,该舒服地睡了,这是他们结婚20多年建立在恩爱基础上所形成的和谐与快乐,今天,谁也没有困意。
妻子温柔的趴在丈夫怀里,问他:“益凡,你对这次调动好象不太开心?”微微抬起头看着丈夫的眼睛问道。
“没有。”丈夫抚摸着妻子丰满的腰身,平静地回答:“这次调动太重要了!我有种直觉,很可能是我事业的转折点。对咱家更是好事,孩子眼看成人了,我调去,对他们今后的工作、生活将大有好处!咱俩下乡20多年了,哪能想到能进城啊!虽然,富贤没法和沈阳比,但比农村强多了。当然困难也很大,县行领导和机关干部我不熟悉,新工作、新环境得慢慢适应。咱俩调到一起刚十多年,我调走,你和姑娘说不定啥时才能调去,儿子在古城上高中,咱家得扯好几下。”他觉出妻子搂他的手有点使劲,知道自己的话重了,赶紧说:“总的说来利大于弊,搞教育挺对我心,虽然工作不熟,可便于我学习,还能受到老主任指点。至于家的事也好办,慢慢转等呗,怎么也比咱们自己张罗往县行调强。你说是不是?。”他把妻子搂得更紧了。
其实,他有更深一层想法,怕增加妻子负担,没说。
他在工作和社会生活中看到也感到,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第一次明确提出:社会主义经济“是在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突破了把计划经济同商品经济对立起来的传统观念,特别是农村“包产到户”以后,个体经营的势头强劲,商品流通和个体经营已经明显冲击集体商业经营和国营商业经营,他意识到具有国营和集体双重性质的供销社已经面临挑战,前途未卜。所以,他想借工作调动的机会,给爱人“转行”。可爱人和自己一样已经四十多岁了,虽然当了十来年现金出纳,毕竟没有突出的专业技能,缺少学识,找接收单位很难哪!他很清醒,这可不是简单事。倏地,脑海里一闪:“转到银行”……他赶紧刹住—这不是开玩笑吗?他不由得无声的笑了。
妻子一直柔顺的躺在他的怀抱里,觉出他笑也没知声—跟不上他的思路,却用细嫩的肌肤传达着她的理解、信任和支持,她相信丈夫的水平和能力,享受着由信任带来的幸福……他们进入甜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