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来晚了啊。”老和尚双目慈悲，望着身体早已僵硬的余志清，似是有点责备自己。
他又看着这到处都是的尸体，那血肉横陈，不见完整。
他看到了张不二，他竟没死。张不二的面上全是血迹，瞳孔里的光芒依旧痴呆，他就这么踩在了一段肠子上，连鞋子上浸了血他都不知道。
老和尚看着张不二，他在信中已经知晓碣村来了这么一个傻子。
“将军，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老和尚口诵佛号，身体竟是散发着一种白莲般的光晕。从远处看老和尚竟是化作了一尊菩萨，一尊由氤氲光芒组成的洁白菩萨。
他是如此的温和，是如此的慈眉，是如此的圣洁。
他就这么捻着指，他就这么低着眉，他就这么看着张不二。
这是佛门三法身之一的菩萨净垢身。
修得此身，可除己污秽之身，更可除世间万般污垢。
张不二清醒了，他看见碣村的这一幕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同情活着怜悯的感情，似是早已经历过一般。
他反而是对老和尚颇有兴趣，他颇具玩味道：“孟公，这是你的第几世？”
“最后一世……”老和尚似是有点痛惜：“此后恐再无八九巫冢妙法之传承。”
“这样也好！”张不二有点幸灾乐祸道：“省得再为祸人间！”
“将军说笑了……”
“将军满身魔气，说起来不是比我更能为祸人间吗？”老和尚微笑着回答道。
老和尚看着张不二又道：“将军可曾入过藏魔岭？”
“机缘巧会，去过一次。”
老和尚再次开口问道：“将军可是寻到了那三篇碑文？”
“怎的？”张不二冷言冷语似是要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你想要？”
“将军又说笑了……”
老和尚不急不慢，又道：“并非是我想要，而是这问魔三卷已经流落人间！”
张不二根本不相信老和尚说的话，反斥道：“连我都没能记下它，又有何人能盗走它？”
“是梵族人所为……”
老和尚见张不二一脸困惑，就好像有许多摸不清头脑的事情没弄明白。他开口问道：“将军可是有许多问题？”
张不二眉头紧锁看着老和尚，如今也只有老和尚才能告诉他答案。老和尚唱了一声佛号后说道：“便让贫僧这活了七十二世之人为将军拨开脑中疑云！”
人道立国，惟势惟运。
大李朝一朝覆灭，此一势便造就了五地诸侯纷争国家并立。
中原固有龙脉，龙脉孕育国运。此一运便造就了中原的大汉与大周两个可享运三百年的王朝之国。
佛祖之名响彻天地，南疆身毒便借此势立佛国。
真人以气运镇魔，青丘族便窃此运立罗刹国。中原后李国借大李朝残留的气运在两个王朝的夹缝间求生。
“但梵族人不知天高地厚！”
“他们不想立一个朝不保夕的佛国！”
“他们想在南疆立一个皇朝！”
“一个可享运三千年的人道皇朝之国！”
“痴心妄想！”张不二叱道。
不知是何人向梵族进言，言问魔三卷可除魔卫道，可得无边功德气运。
梵族便强入封印之地，以秘宝窃了问魔三卷，欲要借此立皇朝之国。
先有罗刹窃运，是为内力破之；后有梵族强入窃文，是为外力破之。内外皆破，魔气早已逸散于天地之间。
“我得去身毒夺回碑文！”张不二开口道。
“将军如今只是个养元修士，不是佛修更不到【观灵台】，如何进得了身毒寻得到梵族的恒河梵界？”老和尚以佛门神通查探了张不二的境界后说道。
“你并不知道，那三篇碑文并非真人问魔三卷，而是魔问真人三卷！”张不二感觉大事不妙，竟有人在他之前进了藏魔岭，更将那三卷碑文记录了下来。
“将军，魔气已然逸散，这三百年来天地的剧烈变化便是佐证……”老和尚又道：“罗刹与梵族不惜一切费尽心机想立人道国家。”
“更有鲛人族化鲛身为人身！”
“五地皆有异族立国一事发生！”
“盖是有言曰妖人异族将不容于天地！”
张不二疑惑道：“这是何人所言？”老和尚回道：“这是梵族根据那碑文得来的讯息，他们说这是真人留下的！”
“将军，你我皆已是异类……”
“真人也是妖人异族……”老和尚又道：“我想这个讯息是不会错的！”老和尚似是非常肯定。
“这不可能……”张不二一惊立刻否定道：“我必须立刻去身毒国一探究竟！”
老人缓缓说道：“你魔气满身，此生根本无法如【观灵台】！”
“不入【观灵台】便探查不到恒河梵界的位置！”
张不二回道：“禳星妙法足以，只是当下还缺一个肉身！”
“若是将军能帮老夫一个忙，老夫便替将军寻一个肉身。”
张不二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说道：“你需我做什么？肉身又是何人？”
“保我孟氏嫡系，替我传下巫冢妙法。”
“老夫这具肉身便送与你了！”
“你？”张不二诧异道。他不相信老和尚会为此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怎么？”
“七品【观灵台】，菩萨净垢身，都入不了将军法眼？”
张不二长叹道：“你为何要这般做？”
“我之北魏亦算异族之国，只求将军能于劫难时救济我之后裔……”
老和尚又突然豪情道：“我为人时，宝马锦袍不惜赠！我为妖时，区区肉身又何妨！”
老和尚又转豪情为萧瑟，开口说道：“我活了太久，救得人虽多杀得人却更多，被我辜负的人更是不少！”
老和尚最后似是想通了，就见他面容庄严，身上竟是泛出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就如同一具金身佛一般。
就听他轻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一丝丝金色光晕绕卷如云，如衣衫般盖满老和尚的周身。那金色光晕竟然正在慢慢的变色，最后化作了七宝之色。
这不是琉璃身，这是佛陀宝相身。
老和尚似哭非哭又似笑非笑，张不二看着觉得自己此刻心静如水，问道：“你顿悟了？”
“我顿悟了！”
“万法藏于身中，诸佛永坐心中！”
老和尚最后轻声道：“这肉身便是你的了！”
张不二似是听见了迷离的梵唱，又似是看见了乱缀的天花。等他回神时，老和尚已是没了气息。
但老和尚还是那么站着，袈裟不动面容亦是不动。如今，他的心也是不动了。
“咔嚓……”一声犹如一声哀鸣。
那老骥伏枥石轰然碎成残片，只余一块是完整的，上面有着四个遒劲的篆字。
老骥伏枥，亦是活了三千年，亦是顿悟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