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楼三楼靠江的位置,窗户早已被人打开,一群年轻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四周,而女子则兴奋好奇的凭窗张望,她们衣着华丽,莺莺燕燕,不时的对着江面指指点点,并没有如同市井女子那样大声尖叫,身上散发着大家闺秀的气息。
能够在这个日子,占据如此好的位置,这群人的身份自然都不简单,坐在主位上的年轻人,就是曹知府的公子曹温,这位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长相温和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是督察院正七品的都事,来年开春的春季审核,有他父亲曹知府的帮助,想来成为六品的经历使那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在熬上几年,只要曹知府还在,当上御史也不是难事,可以说前途无可限量。
而此刻的曹温,虽然表面上谈笑风生,实际上内心却是战战兢兢,虽然没有因此出错,可每当这些年轻人开口的时候,他也往往都是附和,并没有高谈阔论的念头,给人一种畏手畏脚之感。
在曹温的右手边,一口京腔穿着锦袍的青年,不时的打着哈哈,虽然其貌不扬,可其父却是当朝宰相,太子太师的李央,正是他辅助武帝,一步步完成这宏武盛世,可以说是位高权重,更是随着内阁制度的渐渐成型,李央掌管了地方官员的功绩审核,就连他这个唯一的儿子,走到任何地方,都会让人胆战心惊,深怕其回京之后,说自己一句坏话。
大明官场上一直都讲究个左尊右卑,曹温是东道主,坐在主位上是逼不得已,按道理李思的身份,没有几个人敢于去坐左边,可偏偏在左边坐下的那位,却是浑然不觉,不时的哼着小调。
此人虽然穿着华服,可给人的感觉就像市井无赖一般,嘴里的小调也都是极尽下流,不时的和身边的小姐调笑几句,害的那些小姐全部都是一脸羞涩,却没有一个人敢去骂一句流氓之类的话语。
就连在场家中父辈最低也是知州的年轻贵族,居然连一丝不满的情绪都不敢表露,反而一副理当如此的神色。
在整个大明,若说臭名昭著的两个实权人物,一个就是那异姓辽王,还有一个就是安王朱鼎,一个是为了大明一统,马踏西蜀大楚等六国的功大于天,一个是大明一统之后,兴起文字狱,坑杀十国遗老的过大于天。
而作为朱鼎的儿子,朱铸走到哪里,自然都令人生畏,毕竟和辽王不同,对方再如何的嚣张,也就只能够在两辽逞凶,朱鼎作为先帝的七子,那是真正的皇亲贵胄和武帝那是血脉相连,想要弹劾谁,根本就不需要写奏章,甚至连证据都不要,谁能够不怕?
“没劲!”
哼了半天,朱铸喝了半壶上好的碧螺春,一脸无趣的看了一眼曹温,后者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急忙赔上笑脸道:“小王爷,那妙音阁的琴师,据说今日会在此地演奏,不如请来如何?”
在朱铸的身旁,一名体型微胖的青年异常的扎眼,其父是五军都督府右军都督颜亮,平日在京城被称为球公子,以至于忘记了他的本名叫做颜丑,此时笑着提议道:“这小地方的琴师,能有什么好听的,倒不如咱们去那四楼,看看那大明第一女先生如何?”
“这主意不错!”
一屋子的俊彦,顿时眼前一亮,急忙出声附和,就连那些女子,也都是频频点头,显然也想要看看这位被称为独具苏杭灵韵的女子,是真的与众不同,还是沽名钓誉,毕竟这女人,一个人抢尽了苏杭所有女子的风头,可女子最是小性,有几个愿意当那苏杭第二?
朱铸和那李思,则是眉头一皱,第一次的四目相对,似乎是在交流,可却没有丝毫的言语,毕竟朝堂之上,双方的父辈都打的不可开交,让他们这些年轻人,自然也就无法好好相处。
李思的目光有些不悦,他虽然是京城的纨绔子弟,可是对于辽王萧世子的行径,他是不不敢模仿的,强闯望云楼,那可不是回家挨几顿揍就能够解决的。
朱铸的眼神则是有些无辜,他可比所有人都知道那家伙有多记仇,辽王有多么的护短,要是被他知道今日他们几个人的行为,除非老死不见,否则见一次要倒霉一次,可是当着如此多人的面,他总不能够说不去,就不去吧?
而这群人,心思也绝对不是简单的去楼上看风景,多半是在掂量这两人是真的草包,还是在韬光养晦,这就是官场,于无声处听惊雷。
就在年轻俊彦们,等着这一文一武两位年轻领军人物做决断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躁动的声音,顿时引起了三楼的注意,不少人纷纷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毕竟距离涨潮还有一段时间,大家不介意看戏。
“就凭你,也配上四楼?”
“小子?滚到楼外去,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若是普通的酒楼,哪怕档次再低,我也是没有钱去的,不过据说这里收的是才气,或许我能够出得起也不一定!”
刘浩一袭皱皱巴巴的长袍,站立在二楼的楼梯之上,微笑面对质疑,坚定的踏出一步,出现在了三楼。
能够走到这里,刘浩心里若是没有忐忑,那是骗人的,之前这三楼,由于等级的存在,平日里根本就没有人敢于逾越,所以根本就没有设置阻拦,而那些能够上到三楼和二楼的人,最多也就是言语挤兑几句,绝对不会驱赶刘浩,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那样做反而失了身份。
可是通往四楼的楼梯不同,有了之前辽王世子的硬闯,如今已经有了四位明显身负武功的中年男人,立于楼梯旁,若是想要蒙混过去,显然不行了。
刘浩单薄的身影,和那四位大汉对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加上之前二楼没有机会上三楼之人的挤兑,而且趁机也跟着上了三楼,想要忽视刘浩已经不可能。
此时的朱铸,看到刘浩的出现,却是眼前一亮,微笑对着刘浩举杯壮胆道:“这位兄弟好胆量,我朱铸敬你一杯!”
在朱铸想来,自己今天恐怕被颜丑一句话,就要逼上四楼了,可在这之前,要是有一个人在前面顶着,那可就完全不同了,而且幸好这个人还是一个穷酸书生,在其想来,到时候那家伙就算真的想算账,恐怕也抹不开面子了。
京城中的纨绔,那水可是深的能够淹死人,没有点小聪明,那是要被家中的那位给关禁闭的,能够如同朱铸这样出京游历的,多半都已经油滑圆润不少,在场未必没有单纯之人,可绝对是少数。
甚至那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李思,都已经在心中默默的盘算,哪怕这年轻人写的狗屁不通,自己也要拍手叫好,就算日后被骂也是值得,毕竟和被人当众暴打相比,这一次的失误不算什么,或许还会给人一种礼贤下士的错觉,那反而是意外的收获了。
曹温的修行则差了一些,认出是刘浩之后,脸色顿时一变,挥手驱赶道:“刘浩,这里不是你能捣乱的,抓紧下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在曹温想来,这刘浩就是一个给妙音阁看后门的下人,若是他能够做出名动苏杭的诗句,估计整个苏杭的读书人,都比吃了老鼠还要恶心,那岂不是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了娘胎里去了?
“曹官人,各位公子少爷小姐,我刘浩今日就是想要试试我的才学,有没有能够登顶,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刘浩对着曹温笑了笑,然后对着朱铸这群人年轻人,以及别的包厢中走出之人抱拳,这群人平日里见到都是要点头哈腰的,可今日刘浩第一次正视,这一切对于别人或许不易察觉,可却是刘浩第一次真正放纵自己。
曹温的脸上露出不悦,可是发现朱铸居然真的让那颜丑送去一杯酒,果断的选择了闭嘴,因为他察觉到,四楼的位置,多出了几道身影。
从四楼走下来的四人,三男一女,为首的是一名老者,已经满头白发,身穿黑色的儒袍,头戴方巾,五十多岁,右手一把泼墨折扇,轻轻摇动,一副儒家大成者的风范。
这老人叫做蔡瑁,人称花雨先生,虽然从未获得过任何的官职,可凡是入京获得离浙的官员,都会前往他的府邸拜访,恭敬的叫一声先生,这次望云楼的凭师,他已经当了二十年,早已在五年前悄然成了主事人。
站在花雨先生身旁的,是那被周煜先生称为独具苏杭灵秀的郭小姐郭采撷,一袭紫色罗裙,淡然的站在那里,却是单凭美貌,都足矣让世间的女子黯然。
郭采撷并非第一次见到刘浩,可却是第一次凝视这个同龄人,有不解,有茫然,甚至还有那一丝丝的愧疚。
另外两人,也是浙江一带的名宿,一人瘦的和竹竿一样,身上的白色的儒袍之上,又以蜀绣的手法绣着几根青竹,洒脱之间带着一股傲气,他是杭州府弘文书院的院长石川,做人严谨,在杭州府一带,被戏称为铁板先生。
另外一人,体型微胖,穿着藏青色的儒袍,双手互相插在衣袖中,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此时倒是他先开口道:“年少轻狂是好事,可也要分的了轻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