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元年，昊天自道韵生，以人形现，分天地，定法则，建梵宫，孕天神；而后百年，八神依次现世，神力各异。帝上昊天便以八神本命道心分之，令众神各司其职，定：天神昊天帝，掌管神境，神器一面昊天镜；地神少昊帝，掌管仙界，神器两柄般若剑；少神澜风帝，掌管凡尘，神器一方乾坤天地印；魔帝曜日，掌管一众非人类修行者，神器一把三叉画戟；雷音神帝，司金，神器为混沌钟；渊木神帝，司木，神器为戮天禅杖；渡云神帝（唯一女帝），司水，神器为神念水，可随意幻化；帝羯神帝，司火，神器为神道火，亦可随意幻化；虚发神帝，司土，神器为呼神旗和唤神铃，神术有通天之能。另以自身道心神力破开三界，定凡界、仙界、神界，并划分仙界为三十三天以历练修道之人、淬炼道之本心，自此三界初成，而天地法则初定。
彼时，梵音渺渺，温柔的抚过每一个闭目静心聆听的人。仙果酿造的醇酒气味芬芳，飘散在大厅中，闻一下都能感受到天地间最纯净的气息道韵。
女子微微蹙眉，在一众沉醉于梵音和醇酒的帝神中有些显得格格不入。环视了一圈闭目养神的众神，女子不由轻叹一声，离开法座，走向宴厅外轻轻摇曳的幂萝树。
见女子窈窕的身形慢慢远去，一声冷冷的“哼”回荡在宽广的宴会厅中。
听见这一声“哼”，帝羯啜一口酒，抬眉道：“怎么？有意见？”
一把苍老的声音淡淡道：“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帝羯抬眉：“有就说出来，不要做这些惺惺之态，没有，那就好好喝酒，别浪费了这些佳酿。”
“帝羯，你我皆是天神，何故处处针对？”
“渊木，渡云与你又有何纠葛呢？”
微微侧脸，渊木不再言语，只是心中到底忿忿不平。
离开宴席的渡云，独自靠坐在幂萝树下，娥眉微蹙，一张素颜因着饮酒而微微带出了红晕。白色的纱羽裙裹住玲珑修长的身子依在绿色摇曳的树干旁，映衬得愈发姿态动人。轻叹一声，不由回想起三日前“道法神台”的一幕。
昊天帝当时明言：“顺者昌，逆者亡，此乃定数。道法天成，自当如此。”
渊木众神皆深以为然，唯渡云一步上前，于道法台上驳斥：“帝上，既言道法天成，便应以天成为道法之精髓，顺也为道，逆也为道，怎可迎顺而去逆也？”
昊天拂袖：“顺便成道法大业，逆将道法难成，如何为之？！”
“帝上所言大业谓之何？若只是汝之大业，则渡云不再多言！”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昊天竟是愣在当场。
渊木当先发难：“咄！口出妄言，意欲何为？！”手中戮天禅杖遥遥一晃，“锵朗朗”鸣响不止，“帝上承天地之恩责，以道法推之，方有今日之神境，今日之你我。渡云实在大胆！”
见渡云不屑，司土神帝虚发幽幽解围道：“渊木老兄不必生气，想来女神不是这个意思，大约还是于道法上欠缺了些明悟吧。”转眼笑意盈盈的看向一众帝神，倒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瞬时缓解了下来。
帝羯意有所动的看了一眼虚发，淡淡道：“我等众人，倒是二位最为年长，想来于道法上的确也是二位多有了悟了，女神不若多多请教。”
一言将渊木说的老脸泛红，虚发却依然微微笑，向着帝羯的方向轻轻点首，居然应了这话。
昊天帝自怔愣中回神，见好好一场论道会变成这个样子，也没了继续的性质，索性挥手散了众神，临走告之三日后的聚会，但盼一众帝神能藉此消停会儿。
说起来，这一众天神，倒确是与天地同生而来的，原本也有骄傲的资本，只是在如何界分下界时彼此间起了龃龉。
神境初定，太古遗风，入神境者，需脱胎、换骨、涤血、铸魂，方可于万般磨难中涅槃重生。现下，众神大多是如此意见。也正因此，在渊木看来，若不以此为修道正途，又如何能入仙家之流？更遑论神境了。可是渡云的想法却与之有些出入。故而，三十三天上之神境因此闹得不可开交，即如昊天帝天性和善也被搅扰的无可奈何，只好借酒言欢，指望大家能平和一些罢了。
但显然，众神并不领情。
三日前，是惯例相约的“论道法会”，众神皆可在“道法神台”上论道解惑，表述自己对于道法的感悟，以期能在彼此的言谈间找到契机来提升自己的修为。毕竟，修为到了他们这一层，再想进一步那简直就是比登天都难了。也因此，众神对于这“论道法会”是非常重视的，彼此间倒也不藏私，往往愿意倾己所能的阐述对于道法的感悟。
彼时，是帝羯先开了话题，问道于“情”。
帝羯问：“是否成道者必需离情？或离情方可论道？”
因一众帝神皆是与天地同生而来，于“情”一物感触不深，故一言既出，确是引来众神深深的思索。
片刻后，倒是少昊先开了口：“帝羯神帝好问！少昊也常有此疑惑，正好请教众上神！”
等于没说。
虚发老者边捋长须边慢慢道：“所谓情，在老朽看来不过是欲念变化的一种罢了。修道者若入情，必然会动摇到修道之根基，故而不宜入情；情乃不定数，或因此而喜，或因此而悲，喜则忘形，悲则忘心，于己于人均有妨，彼时若求道，必然易入魔，是故修道者不可言情。”
虚发说完，缓缓环视一周，见众人皆微微点头沉思，不由微微一笑。
曜日细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依虚发神帝看来，魔道是为祸？”
“呵呵，非也。只是魔道修行易入妄，比之其他更不该论情。”
曜日不以为然：“所谓魔道易入妄只是世人的误解，虚发神帝道行高深，怎么也有这样的看法。”
虚发微笑，不以为杵，也不答话，施施然坐下了。
昊天此时道：“说起来，情这关，倒是谁也不敢托大。呵呵，既然司火神帝问道于情，不妨说说自己的观点。”
点了点头，帝羯整理下自己的思路，缓缓道：“情，乃万物之根本。”
一言出，引来众神哗然，昊天抬手止住众神，示意帝羯继续。
“吾等皆为天地同生而来，是故总以为天地间万物由你我而生，却不知，世间本有万物。”
众神又是大哗，昊天亦不由微微变色，看向帝羯的眼神带着些微嗔怪。
帝羯继续言道：“万物因情而相互牵绊，才会有取有舍、有进有退、有悲有喜、有生有死……世人因此而知天高远地广袤，春暖夏暑、秋冬寒凉，喜花开，悲叶落，近亲人而远仇敌……这些皆因情而起，是故情乃万物之根本也。”
帝羯侃侃而谈，见众神面色不一，知道自己的言论一定是会引起争论的，倒也不在意，继续道：“情既为根本，那么万物若离情便失去了本，本心、本性，心性既失，即便天资聪颖，又如何修仙论道呢？”
曜日皱眉：“帝羯神帝是说失去情便入魔道么？”
帝羯摇头：“吾等所谓魔，在下想来也是不完整的。魔，并非便是无情之人。”
昊天问：“那么依司火神帝所言，如何才是离情呢？”
“情既主喜怒哀乐悲苦殇，那么离情，便是无喜、无悲、无怒、无哀、无乐、无苦、无殇恸。”帝羯淡淡道。
此番言论倒也不算新鲜，对于一众帝神来说，倒有一多半是想通过离情来再次提升一下自己的修为的，只是离情，要做到，谈何容易。
渊木向来主张离情，听闻此言，愈发合意，不由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戮天禅杖”，向帝羯示意：“神帝所言极是，我等修道正应修离情之道！”
“离情之道？”帝羯不由“嗤”的一声，“若是离情之道，修它何用？！！”
宛若一声霹雳，惊的“道法神台”上一众帝神愣在当场！
“咄！帝羯！！”昊天一袖拂出，神威现，直直压向帝羯，“小儿谬论！竟敢在‘道法神台’上妄言，不怕天谴吗？！！”
众神于帝上威压之势下皆惶惶然。昊天性和，轻易不怒，不想今日一怒之威如此慑人，即便众神已然成道也难消那一势之威。
陪伴在众神身侧候命的神使们，道法低微，自然抵不住这威压之势，纷纷吐血倒地，却又不敢运功调息，只好趴着不动。
昊天余怒未消，朗声道：“帝羯，你可知方才说了什么？！”
帝羯天命司火，修为深厚，饶是如此，也挡不住盛怒之下的昊天，然面对余威，却不想退步，嘶哑道：“帝上，难道我等不是在论道么？”
长久的沉默后，昊天慢慢收了神威，复入法座，却不发一语。
神威既收，众神与一众神使即刻运功调息，气氛稍稍缓和。
帝羯也不再继续，他知今日的言论大约已经引起众怒了，再论也无用，索性也回归法座，调息方才因昊天神威而造成的内伤。
其实也不能怪昊天盛怒，在座众神，哪个不是历经千辛万苦，抛却一切杂念，感悟天地道法，才于某个契机中得道，从而与天地共生而成？帝羯却说“离情之道，修它何用？”这岂非说众神的道都是假的？岂非说以往的一切全白做了？这等言论也实在大胆了些。
昊天既不说话，众神一时也不得开口，彼时“道法神台”上的氛围沉重至极。
沉默良久，昊天右手扶椅，左手支颌，淡淡的问道：“尔等修道所为何？”
调息中的众神均是一愣，修道为何？想起方才那一幕，昊天所问倒也事出有因，只是这回答……想到此处，均是紧闭嘴巴，轻易不敢开口了。
昊天剑眉微挑，星目扫过众神，见全是低头装作思考的样子，不由嗤笑：“却原来，都是一群糊涂神。”
虚发此时缓缓站起，朝向昊天微拜了拜，也不走向道台中央，直接在自己法座前朗声道：“道者，天成。我等虽与天地同生，却未知道之根本，是故以修道来证无上道果，开天地之法则，得生命之永恒。”
众神微微思索，昊天收敛住笑容，依旧淡淡道：“浅薄了些。”
虚发微愣，也不辩解，依旧拜了拜，诚恳道：“帝上所言极是，老朽的见解到底还是差了些。”言罢缓缓落座。
一时众神又是沉默。
片刻后，渡云站起，慢慢走上神台，让出中央位置，向昊天微拜，接着环视众神。
感受到渡云神帝的目光，陷入思索中的众神收敛心神，均看向渡云。昊天微笑：“看来渡云神帝有话说，不妨讲出来一起讨论。”
点了点头，见众神都已经看向自己，渡云微微一笑。
但只见，女帝的左手轻扬，神台中央上方便隐隐现出一片蓝天白云；接着右手一扬，蓝天下又是一片碧海。伴随着蓝天白云和碧海悠悠的相互映衬，传来渡云神帝轻柔的声音：“天地因道韵而生，你我因天地而生，所以我知道天是怎样的，我知道海是怎样的；我知道天上有白云，我知道海中有波浪。”随着声音，渡云双手在空中打出各种各样的手印，仿佛在编织五彩缤纷的世界，但只见蓝天开始变幻，白云慢慢飘动，海面上波涛逐渐汹涌，似乎还有海风阵阵……
“天地既成万物生，以法为则。道为生，法为则。”道法神台中央的天地此刻在渡云神力施法下正在变化，隐隐可见各种生物疯狂生长、成熟、枯萎、死亡……众神已被深深吸引，陷入天地变幻中而不知。渡云手中指法一收，变幻的天地忽然安静了下来，又是蓝天白云碧海悠悠。
渡云淡淡道：“法为则，万物皆以此定自身。一如，”左手微抬，食指向着蓝天一点，“鸟儿展翅翱翔于天，”接着又向碧海中一点，“鱼儿畅游于海。”
众神点头，望着渡云神帝的目光带着思索。
“我看见飞鸟追逐白云的恣意，也看见游鱼逐浪波涛的快意。所以我知道，鸟儿一定是喜欢天空的，鱼儿一定是喜欢海洋的。”
昊天星目闪烁，感觉越来越有趣了。
渡云却忽然语调低沉：“但这些只是法则固然。”双手抬起，忽而一个指法变换，但只见翱翔的飞鸟冲向碧海，逐浪的游鱼跃向蓝天，“可是，当我感觉的越多，我越想知道鸟儿是否也愿意逐浪，鱼儿是否也愿意飞翔？更想知道离开天空的鸟儿是否一样可以存活，离开海洋的鱼儿是否一样可以呼吸？”渡云慢慢抬起头来，望向高坐在法座上的昊天，“帝上，在渡云看来，这便是道，也是渡云为什么要求道的原因。”
话音落，却是一片沉默，对这番问道，几乎无人能答，众神皆是望向帝上，等候着解惑。
昊天微微蹙眉，并未开口。渡云的问，昊天是明白的，但在他看来，此问还不如不问。
沉默良久，昊天终于开口道：“游鱼之道在于海，而非天；飞鸟之道在于天，而非海。鱼入海为顺，反之为逆；鸟上天为顺，反之为逆。顺者昌，逆者亡，此乃定数。道法天成，当如此是。”
伴随着昊天的字字真言，“道法神台”自中央泛起淡淡的道法涟漪，重重打在一众帝神的心上，众神皆陷入自我感悟中，频频点头。
唯渡云仍有疑问，复上前一步道：“帝上，既言道法天成，便应以天成为道法之精髓，顺也为道，逆也可为道，怎可迎顺而去逆也？帝上又当如何区分顺逆呢？”
昊天微微皱眉，拂袖言道：“顺便成道法大业，逆将道法难成，如何为之？！”
怎料渡云再次上前一步：“帝上所言大业谓之何？若只是汝之大业，则渡云不再多言！”
此言既出，众神惊怒当场，帝上昊天一时竟无言以对。
渊木当先发难，余者也只有帝羯帮衬着说了句话，最终昊天挥了挥手，示意众神稍安勿躁，安排下了三日后的欢宴，一场“论道法会”便在众神的诘难下，不欢而散匆匆结束了。
渡云神帝心中了然，自此后，恐怕其余众神所修之道便要与自己之道分离了。她不知道，对于今后，对于自己，到底是好还是坏，到底是对还是错。但在她，对于道的理解，方才在神台上所演绎的一切的确是真的，也正是自己所苦苦思索的，可惜，恐怕无人能解其意。
…………
“女神，”轻柔的声音在渡云耳畔响起，“女神在想什么？”
从沉思中回神，渡云望去，对来人微微一笑：“洛音神侍。”来者正是昊天帝身侧第一女侍洛音。
洛音笑着福了福身：“帝上吩咐女神过去。”
渡云点了点头，了然道：“宴席散了？”
“是。”
不再言语，渡云跟随洛音身后，静静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