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宸望着水幻越发明亮的眼眸,心中喟叹,横在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牵绊似乎也放下了。他终于还是没能将这份精心准备的礼物亲手奉上,他知道此刻她最需要的应该就是祝福吧。
锦盒中那枚玉兰簪,边角已经由黄金修补,簪尾细刻:岸芷汀兰,馥郁擎苍。
他暗中搜寻能工巧匠,花费经年,才将簪头上细若毫厘的花瓣修复完善,并以金丝镶边,就如同一支完美的玉簪,从不曾破裂过。
他忽然想起从前他们之间的一些琐事。
在沉医谷他们又一次相遇的时候,汀兰昏迷,手中还死死攥着那个人送的梅形玉簪,他看到过上面的字。心里气急,竟然偷偷将玉簪收了起来。后来她虽然跟随他回到京都,可是她从未真正快乐过。
有一次,夏侯宸问她,如果当年她没有弄丢那个人送她的玉簪,还会回去找他吗;如果……他回来了,会跟他走吗?当时的汀兰如此难过失落,是以他才在最短的时间内为她打制了玉兰簪,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她心里的人,他如此幼稚地想,如果汀兰手中握着的是玉兰簪,是不是就代表他在汀兰心里的位置又多了一些呢?
再后来,常琦趁他不备,偷走了梅形玉簪,利用此物在朝堂之上伪造证据,险些致汀兰于死地。后来在护国寺后山的栖霞亭里,当他看到汀兰气若游丝间手里仍死死攥着的梅形玉簪,他忽然生出了一丝绝望和恐惧。
从那一刻起,他便知道,她是不会因为一枚簪子爱上他的。
再后来,她因为失去了一个孩子而万念俱灰,连精神都有些失常,没日没夜地攥着簪子才可以入睡。白天她便躲在屋子里,自己和自己说话,连饭也不肯好好吃;夜晚却独守着宫灯,在窗边凝望无际的星空。
他气急败坏,终于有一次大发雷霆,夺了那簪子,几乎要丢出窗外,她就那么疯狂地扑上来死死咬住他的手腕,出血了都恍然不觉。那双眼睛灰败如即将熄灭的灯盏,她的身体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那段日子真的犹如身在地狱一般,她折磨自己,也折磨着他。
到最后,他实在没有办法,便命下人将两枚簪子调换,然后假意与她争吵,失手摔了簪子。
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想着,或许只有汀兰于那个男人之间唯一的念想都没有了,或许汀兰才可以彻底死心,再彻底放下过往的一切吧。
可是他又多么不忍心她连唯一的信物都失去,摔簪子摔哪一支不是摔呢?玉兰簪碎裂的那一刹那,他才明白,碎在地上的不是玉簪,而是他的心。
什么时候,他夏侯宸也能够无私到这般境地,为了一个女人,宁愿受伤害的是自己?
什么时候,他夏侯宸的爱已经卑微至此,为了她可以缓过来,不惜迁就一切?
谁叫他欠她的呢?
汀兰慢慢康复了,记忆也变得零碎,这段过往也变得模糊,关于簪子摔坏的细节,他并没有对她细说。汀兰也不是十分在意,她更在意的是那个人送的,是那个人的一切。
他与她约定打赌,她负气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说那个人一定会回来的;她却不知道,他打这个赌只是希望她能够放下丧子之痛,走出当日血腥的阴霾,心中有了盼头,才有勇气,好好地活下去……
如今,玉簪完好如初,可是,当日之心却早已支离破碎。
便如这玉簪一般,修修补补,外表的精致下,裂纹满布,伤痛横生。
她已经放下了一切,要重新开始了。他为她感到欣慰,但是他知道,这个未来里不会再有他。
那么又何必再为彼此系上着多于的牵绊?
这份精致的寿礼,终于还是送不出去的。
“岸芷汀兰”,后一句原本是“郁郁青青”,被他这样强行修改,最终果然还是不成的。
他缓缓将礼物藏于座间,不动声色地抬眸,她依然浅笑嫣然,迷人的风情一如往昔。就算知晓前路艰辛,她眼底却依然一片坚定,他所能做的,只有放手。
祝福,祈祷,请愿,让他们两个早日相遇。
“父皇!”
他回神,却见琰儿蹦跳着走上前,乖巧地伏在自己的膝上。他眼中一酸,竟然模糊了视线。
“父皇,您怎么了?”
夏侯宸抬了抬眼睑,深吸一口气:“父皇没事。”
“琰儿,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水幻轻声道:“还不快倒母后这里来。”
夏侯宸拍拍他的小脑袋:“去吧。”
玉真见了这孩子,不由得赞道:“这孩子长得不错,陛下与娘娘真是好福气。听闻陛下还有一位公主,甚得陛下欢心。”
夏侯宸道:“琰儿这孩子自幼在皇后膝下长大,是个乖的。倒是瑾瑜,被朕惯坏了,她跟着皇后好的没学到,却是把皇后的古灵精怪学了个十足。”
水幻微微一笑,不作辩解。他们几个人一起聊了一会,玉真便起身告辞了。夏侯宸命内侍好生送他出宫,折身回来时,便看见琰儿已经在水幻的怀中睡着了。
“兰儿,时辰不早了,朕送你们回宫吧。”
水幻点点头,小心抱起孩子,跟随夏侯宸离开了琉璃殿。
夏侯宸将他们两个送回寝宫后便离开了,走时候对水幻微微示意,水幻点点头,便吩咐乳娘好生照顾孩子,也就会自己的寝殿休息了。
而此时此刻,本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夏侯琰,却忽然顽皮地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假装翻了个身,见守在身边的乳娘也已经睡熟,这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他满心欢喜地盯着窗棂,仿佛那里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果然不一小会,却见从那扇窗户里,赫然翻进一个人来。琰儿欢喜道:
“师傅!--”
来人速度极快,便在眨眼间就到了夏侯琰跟前,他先是手法纯熟地点了乳娘的穴道,这才伸手摸一摸夏侯琰毛茸茸的脑袋,低声道:
“臭小子,大半夜怎么还不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