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临安城,要经过富水、同安两城,绕过溧水,穿过歧星山才能抵达两国交界处——鄠县,在那里,西蜀的队伍将会在正式接手淳于律。
路途遥远,慕长青有确保淳于律抵达西蜀的重任在身,深知多耽误一天都可能生出变故,巴不得长翅膀立马飞到西蜀,奈何秦漠带领的队伍一直走的不紧不慢,出临安走了四日,才晃悠到富水。
抵达富水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慕长青原计划不做停留,直达同安的驿馆修整,无奈秦漠说什么也不肯再赶路,说是不分日夜的赶路已经四日,虽然中途有休息,但官兵们还是早已精疲力竭。
慕长青虽会点武功,但毕竟是文官,比起武官出身的禁军副统领秦漠,气势上还是输了一大截,加之目前还在周饶境内,不敢造次,只得憋着一肚子气驻扎富水驿馆。
为了掩人耳目,避免节外生枝,押送的队伍都是乔装打扮,即便到了富水也是在城外稍作停留,待宵禁之后再秘密进驻驿馆,通关文牒加国书在手,即便是宵禁后要求进城也畅通无阻,只是过于庞大的队伍还是引得守城门的官兵猜测万分。
到了驿馆,接待的驿丞一看文书和队伍的阵仗,瞬间就明白了,手忙脚乱的将队伍迎了进去,收拾出最好的一间房,率先将淳于律安顿妥当。
驿丞前脚刚合上门,宓幽后脚就趴在了床上,跟着淳于律连续四日吃住在马车上,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更何况,她的伤口还没痊愈。抱着枕头,宓幽舒服的眯起眼。
这一幕,恰好纳入淳于律眼中,望着床上猫咪晒太阳一般慵懒的少女,淳于律只觉得心头一暖,长久以来冷硬的眸光都融化了几分。似乎感知到视线,床上的人儿猛地睁开眼,一脸戒备的回望过来。
“…你不会打算跟我抢床铺吧……”
淳于律愣了一下,别过脸,闷声道:“你放心……”
“这还差不多!”
宓幽嘟囔一声,翻个身裹起被子,美美睡去,淳于律盯了她的背影半晌,忽而,唇角绽开一抹浅笑,无奈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宠溺,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被子铺在地上,淳于律吹熄了烛火。
黑暗笼罩下来,房间里安静的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宓幽的意识渐渐模糊……
“时空禁制是什么?”
华丽而低沉的声线,让宓幽从浅眠中清醒过来,良久,她才反应过来,是淳于律在跟自己说话,带着被人打扰睡眠的不快,宓幽闷闷不乐却带着难得的耐心解释起来。
天地开辟,自上古起,天地逐渐开分为六界,神、魔、仙、人、冥、妖六界众生,人类最为弱小但也最为受天道眷顾,人界被分为无数时空,每个时空都按各自的轨迹运行,存在于其中的人类,受限于时空也同样被时空保护,然而,其他五界众生因为强大的力量不受时空限制,可以任意穿梭时空,为了避免人界秩序被打乱,时空禁制应运而生。
人类的生命轨迹各有天命,即便是司人间道的冥官也不能任意篡改,若是强行改变人类的生命轨迹,天罚便会如期而至,但是,若是人类自愿用某种东西交换,那就另当别论,可是,自古至今,能够通过收取代价的方式改变人类的生命轨迹的存在,屈指可数。宓幽便是其中之一,但即便是她,也不能任意妄为。
“伤我两次的天雷,便是天罚之一!”宓幽补充道。
淳于律脑海中浮现宓幽被皮开肉绽的手臂与伤痕累累的后背,“这么说来,你虽有强大的力量,却也同时被那力量所束缚……”
“…可以这么说……”
“真是可悲啊…那么,异次元的魔女,你又来自哪个世界,魔界还是妖界……”
回应他的,是宓幽长久的沉默,正当淳于律以为宓幽已经熟睡之时,她的声音却幽幽响起,那里面,带着异样冰冷的气息。
“我游离于六界之外,不属于任何一个时空!”
押送淳于律的队伍西行赶赴西蜀,而另一支队伍,在淳于律出发的前两日,便已经离开临安城,南行返回巫咸。
周饶南方一带大多是崇山密林,少有村镇,马不停蹄的赶路六日,才抵达一个偏远小镇的驿馆,巫咸的巾帼们早就疲倦不堪,难得有个落脚地儿,容成奚也就随他们放纵去了,故而,即便夜深,驿馆中也是人声鼎沸。
容成奚下榻于驿馆最里面的一幢独立客房,外头的喧嚣对这里似乎毫无影响,他半躺在窗前的躺椅上,若有所思的望着夜空。
月明星稀,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一个黑影从另一扇敞开的窗子外迅速跃了进来,闪身没入烛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垂首单膝跪地,压低了声音道:“爷!”听声音,似乎是个男子。
“回来了…”容成奚头也不回的道,“怎么样了?”
“回禀爷,他们已经抵达富水!”
“是麽…”容成奚勾唇浅笑,异常妖冶,不同于平日的怯弱,“走的可真慢啊……”
“周饶那帮人似乎成心拖延时间,西蜀那帮子人急得不行,但都是文官,奈何不了周饶……”
“照这速度,再过七八天,估计才能到鄠县吧…”
“如果周饶有心拖延,属下估计,至少得十天……”黑影顿了顿,“爷,您说这周饶打的什么算盘?”
容成奚沉默一阵,忽而轻笑出声,“无论什么算盘,差不多的时候,凑把火就行……”
“属下知道!”
“对了,”容成奚似是想起了什么,“在淳于律身边,可曾见过一名白金色头发的女子?”
“不曾见过!”黑影答的斩钉截铁,“属下跟了他们这几日,从未见过这女子!”
“是麽…那就奇怪了,按理说,她应该不会离开淳于律身边才对…”容成奚自言自语一阵,沉声道:“鲤,谨慎行事,切莫被发现!”
“属下明白!”
突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鲤望着容成奚,得到示意后,悄无声息的从窗口离开,与此同时,门外传来轻柔的女声,“世子……”
“进来吧……”黄衫女子推门而入,容成奚依旧躺在躺椅上,回眸浅笑,他的神态丝毫看不出之前与下属说话的运筹帷幄与老谋深算,一如既往的弱柳扶风,惹人怜爱,“碧落,今晚的月色真好……”
“月色虽好,但夜风微寒,世子还是不要为了赏月而伤身才是……”碧落微笑着关上窗户,蹲在躺椅旁,指尖点在容成奚的手腕处,先是左手,而后又是右手,眉眼由刚进门的柔和线条,变成紧蹙,“天色不早了,我扶世子去就寝吧……”
容成奚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眼底似有水光溢出,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兽,“碧落,我的病,是不是不会好了……”
碧落的神色僵了一秒,继而垂眸,“会好的,不但会好,世子还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我不要长命百岁子孙满堂,”容成奚眨眨眼,语气之中满是撒娇的意味,“我只要碧落永远陪着我……”
碧落依旧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是那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只要世子在世间一日,碧落绝对不会离开世子……”
“只是世间麽…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想要你陪着我……”
“…好……”
容成奚心满意足的微笑,微凉的指尖触上碧落的脸颊,“碧落,为什么,你的脸上总是像蒙着一层薄暮,我总是记不清你的样子…”
“奴婢姿容俗耐,并不起眼,世子记不得也好,免得污了世子的眼……”
“不对,”容成奚浅笑,“你在我心目中,是倾城倾国的绝色,谁也比不上你……”
碧落笑笑,并未多言,伺候容成奚躺下,直到他睡熟,碧落才小心翼翼的吹熄烛火走出房间,听着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到几不可闻之时,床榻上的容成奚缓缓睁开了眼睛,从枕下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朱红的丹药。
“对不起了,碧落……”
容成奚眯起眼,眸底一道冷光掠过,将那丹药一口吞下,须臾,他蜷缩起身体,紧皱眉头,额头上不断有冷汗冒出,容成奚咬紧牙关,拼死不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