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依旧乐呵呵的,也不顾自己的老脸笑起来异常古怪。“这次让你去藏经阁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他。”对着身边的人扬了扬下巴,一点佛家方丈该有的修养都没有。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那人长睫轻颤,眼眸看过来,却是直接落在我眼中,瞬间竟让我有种被吸进深邃的无底洞的错觉,定了下神,眉头紧蹙,越发觉得这个人来历不明古怪十分。
“这是你师兄,和你一样带发修行,同是六根不净没有法号。”
“……啊?”……师兄?
别说是否见过这人,就连整个寺庙,我也从未听说过有跟我一样带发修行的人……那么这个人莫非是在我入寺之前便身居寺中了?
方丈继续说下去,一语证实了我心中猜想:“说起来,他本是这小屋的原主人呢……对了,他本名祁玄英,你便叫他玄英师兄罢。”
春日风和,青枫之下的小屋前,相隔一步之遥的距离,那个名为玄英的师兄就立在那里,微垂着眼帘看着我,与我好奇疑惑又略带几分茫然的眼神对视,耳边除了风声、树叶声……便只有屋檐下纸鹤的振翅声。
这,已然是新的一年。
*
祁玄英的出现改变了我维持三年的生活方式,直接将我取而代之,其实对此我并没有太大的想法,只不过不满的是,偏偏方丈指派我住的新居——藏经阁,还住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好死不死的正是明心师兄。
想当然尔,将两个不对盘的人放到同一个屋檐下后果便是直接导致二人的更加不对盘。
我在无奈之下将自己的物事整理过后搬进了藏经阁,彼时明心师兄正在整理繁缛的经书,一手托着叠得高高的书堆,另一只手持着扫尘扑拍打着书架上为数不多的灰尘,见我身携大包小包进来,便停下手上扑尘的动作,侧过身来,眸光剪水,清澈得好比一弯碧泉。
其实我原想即使他真在这里也应该是对我视若无睹的,或者最多是眼角余光扫一眼就继续干自己的事儿之类的,如今被他这么郑重其事地盯着看,反而有些浑身不自在,被迫打消了越过他往里走的念头,止步不前,内心半是懊恼半是尴尬。
……他舅舅的,莫非要我直接对他说从今天开始我搬到这里来跟他同住?方丈那个家伙,完全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连慧远师父也是跟师父一个鼻孔出气,啧。
回想起方才在后山小屋,与那祁玄英打了照面之后我拉过方丈便暗声道:“方丈师父,你脑子是塞球了还是,后山这里谁住是一回事,但藏经阁还有个明心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什么关系,还把我往那里搁?”
“咋啦?让你住藏经阁可一点也不委屈你啊,那里条件可比这里好多了,多一个人不正热闹么省得你老活着冷清,为师正想让你性子闹腾些呢……”
我……靠。
“藏经阁不是白琅寺藏书重地吗,你也说了我跟明心师兄地位不一样,一个天一个地的,就算你对我再放心也要避免别人说闲话吧!”
“我那说的是悟性不是身份,再说你还真觉得自己很普通啊,整个寺庙就你一个有头发还不用穿僧袍,还嫌自己不够特立独行么。”
“喂——你扯这个作甚?再说那不是还有一个么……我靠你大爷的,反正我是坚决不跟那个秃驴住一起的,再说我到底是女的……”
结果,方丈愣了一下,习惯性地摸上他秃得很彻底的后脑勺,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半天,吐出让我几欲喷血的几个字:“我倒是忘了……你就当自己是男的罢。”
我有种想拿他的光头去撞钟的冲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毕竟,的确连我自己都不太容易意识到自己是女子这件事,何况是方丈。
更何况,是心如明镜台的明心。
拿这个事说事,事后自己想想都觉得丢人。
此时,明心师兄还热衷于捕捉我有些飘忽不定的眼神,我已经在心里把方丈和自己都低咒了好几遍了,顿了顿脚,却始终梗在那里迈不开去,暗暗地吁气。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处境有些懊恼。
正沉默着,明心师兄却忽然开了口。“你的床位已经收拾好了,在最里面的那一张便是。”很平淡的语气。
……呃?
我呆滞地看着他,他也同样看着我,当然眼神并不呆滞,依旧是很清澈。从他的眼睛总是看不到一丝浑浊。而此时他正用那个眼神向我传达一个讯息:还有问题么?
……废话!
我收回窘迫的情绪,丢下一句多谢师兄便越过他深入经阁。
原来果然还是得到过这家伙的首肯么,你大爷的还真拽啊——而且居然允许敌人名正言顺地进入自己的地盘,该说这家伙宽容大度么,那还真是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善了个哉的啊!
藏经阁是很大的,我们所住的地方是一个长条形的里间,两人两张床铺紧贴着墙的一面坐落在两个角落,对面墙则是摆满经书的一排排书架,此外两张床之间正中的位置还有一张坐席,布置着矮桌、坐垫以及文房四宝,方便挑灯夜读。由于里间呈很长的长条状,所以我们各自的床也算离的较远,不至于伸手可及、偷偷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