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里想起,她嫁给他已是十余载,可是这么多年里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女人。这么多年里她从来都是波澜不惊,静如池上雪,美如天山莲,即使他们孕育有一个女儿,她也永远不可亵渎,永远遥不可及。
他知道她绝不可能是出身青楼的低贱琴姬,他甚至能猜出她的真实身份……却永远不敢承认,不想承认,像她这样的女子,天下男儿谁不求?自己是那千万人中唯一幸运的一个,这十余年里,他将她视若珍宝,她却永远不咸不淡,对自己相敬如宾。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的声音里染上夜色的苍凉,成德侯爷一生挺直的脊背此刻不堪重负,无休止的弯下去,向着永生不得救赎的地狱。
“你让我说什么!”秦明伊呢喃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明知道我是谁,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我欠你的,欠孩子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她的声音猛地拔了一个高度。
“我能怎么办!生在那样的家族,我能怎么办啊——”秦明伊忽然抬手一拳擂在他的胸膛上,软软的没有多少力道,却仿佛砸得他站立不稳。
“我能怎么办!又不是我的错!她们都想我去死,我能怎么办!”
她说着眼泪仿佛泉涌般,要将十余年里她消瘦肩脊承载不得的痛苦凄楚都哭出来。
“我的错,是我的错……不怪你……”成德侯一下子慌了,手忙脚乱的将她搂在怀里,一时间不知道是欢喜的好还是悲哀的好。
欢喜的是她终于让自己近了一次,悲哀的是她宁愿十几年自己埋着噎着,也不愿向他吐露半句。
“我不问了……不问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孩子你想留就留,我——”
“你做了什么?”
昏暗里忽然传来一道少女的声音,不似白日里清啭透亮,反倒压得很低,低的有些沙哑,像屋外绵延的寒凉的风,或者风里来去无影的刃,无声的将空气解剖,剖出几分本不该有的杀气来。
成德侯下意识的转头,只见屋门开了半扇,一道细细的影子投射了进来,往上是一双赤裸的脚,纤细瘦小的身子,和半边隐在黑暗中的脸。
露出来那半张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尤其的白,甚至白的有些透明,银色的月光勒出她精致的轮廓线,黑的深沉眼睛却仿佛深水,仿佛冰原,刮过了无垠的凛冽的风雪。
“你在做什么?”她又问了一遍,目光笼向床边的成德侯。
秦明伊听见她的声音,连忙擦了眼泪,“……月儿,你怎么来了?”
秦揽月走进来,她赤裸着脚,落地尘埃般无声静寂。
“我娘为什么哭了?是你说要我娘不留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她一句一句问的冷静沉稳而凌厉。
“没有,没有,你爹没说什么……”秦明伊忙不迭的解释,“是我想起了些过去的事儿……”
“是吗?”秦揽月问的依旧是成德侯。
成德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是此刻的秦揽月看起来太过冰冷淡漠,语气太过凌厉凛冽,这使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自己疼爱多年的么女,而是暗夜里肘底一抹流水刀光,杀人于无形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