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侵袭着大地。
每阵风似乎都可以钻到骨头里去。
月光洒在平原上的每个角落,偶尔传来隐约的隆隆炮声。
这几天以来,暴风雪袭击了整个大陆,冷得叫人不愿迈出脚步离开家门,然而像他们这样行色匆匆的赶路人却无心眷恋那种围在炉火前的温暖。
到处都是白色,茫茫的雪、皑皑的雪,重重的雪。
夏洛害怕冷,但是她本身就是冷的,已经和着寒冷渐渐融为一体。
卡音在半夜里裹着军大衣常常哆嗦着无法入睡,夏洛可以听见他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你就不冷么?”夏洛时常听到卡音埋怨似的嘟哝,他为自己的状态感到有些懊恼,为夏洛在天寒地冻中面不改色感到惊奇和嫉妒。
“我是血族。”夏洛只回答这四个字。
卡音白了她一眼,辗转入睡。
夏洛看着他年轻的侧脸,若有所思——在这样的难熬的日子里,似乎唯一支持他的就是完成使命的信念,似乎无论怎样的苦难,在到达目的地以前他都能以超人的力量支持下去,这就是法兰西战士的毅力吗?
这晚夏洛倚着一棵大树,听到一阵风笛声。
月夜之下,卡音在清冷的风中手执风笛,垂首吹奏。
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声萦绕在每一寸空气中,音色是发散的细碎的,又是低迷的深情的。
夏洛轻轻鼓掌。
通常在夜晚的这个时候,卡音会吹他心爱的风笛。
是在排解寂寞吗?
还是藉此给自己加油鼓气呢?
“每当我觉得烦恼的时候,就吹这个,它会让我暂时忘记一切烦恼。”卡音说。
“它的声音很特别。”夏洛说。
“你喜欢?”
“恩。”
“我教你吹?”
夏洛摇摇头,说:“我只要听就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夜晚的气氛显得有些凄凉和伤感,卡音吹了一会,停下来来回搓着冻得有些麻木的手,不停地呵着暖气。
生起的柴火噼里啪啦的响着,火光照亮了二人的脸,各自呈现出不同的神情。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送我的。”卡音说:“我们一起参军,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吹得很好,比我好多了。”
“恩。”
“有一次我们和部队走散了,就像现在这样,我很沮丧,他就吹风笛给我听,我听着仿佛看到希望,天也不是那么冷了。”
“恩。”
“后来他死了,留下这个给我。”卡音凝视着被擦得澄亮的乐器,用充满眷恋的眼光抚摸般的凝视着:“只有我一个人了。”他苦笑着,火光映照在他眼里,有种特别的类似温柔的情绪。
“你家人呢?”
“家人?”卡音仿佛听见一个很陌生的词,淡淡道:“我没有家人,战争让我失去一切,军队就是我的家——这样也好,无牵无挂,来去自由,没有人为我担心,而我也可以随时豁出性命不必有任何顾虑。”说这话的时候,他卡音虽然笑着,面容却有丝丝的忧伤。
没有人为自己担心,没有人在乎自己,死活都无所谓……那不就是从前的自己吗?如果弗雷德没有出现,她也是这样的吧?
夏洛忽然对他有些同情起来。
“吸血鬼不会同情起人类吧?”卡音突然抬眼,捕捉到夏洛难以察觉的神色。
“你以为自己是谁?”夏洛别过脸去,不屑的哼了一声。
“说说你吧?你为什么会成为吸血鬼?是被那种生物吸了血吗?”卡音转过话题。
“没有。”夏洛的声音变得很低,簌簌的被风几乎把她的声音给淹没了,浓浓的夜色将世界包围,清冷的晦暗不明的谈话却让彼此觉得靠近,夏洛并没有隐瞒:“我生来就是这样的,我在黑暗中长大,以鲜血为食——当然,为了生存,有时候也吃人类的食物。”
“唔,这样啊,你自由的来去,有足够长的生命傲视着时光变迁却容颜不改?”
夏洛笑而不答。
“你——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吗?”
夏洛摸了摸自己的脸,摇摇头。
“你也会衰老的吧?”
“也许。”夏洛想到弗雷德,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弗雷德容貌就没有改变过,可是她却能感觉到自己在缓慢的成长,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却说不上来。
“一直在外面漂泊,有什么目标吗?”卡音问。
“复仇。”
“复仇?你有仇家?”
“恩。”
“什么仇家?”
“这你不必知道。”当时的夏洛无法想象到多年以后是如何遭遇上宇文氏的仇家,又是如何在宇文辉的温情面前节节败退,这些事情对现在的她而言是多么遥远。
可是几百年前的星光并未有所改变,那样的欧洲大陆上,延绵着战火与渴望和平的愿望,延绵着多少不知名的爱恋与离别,当时光如水般的溜走,沉淀在记忆里面的还剩下多少幸福与温柔?
********
在那个夜晚后不久,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到达奥尔良以后,卡音找到了军队,一切看起来似乎很顺利。
夏洛被安排在奥尔良的一个小旅馆里。这里面临大海,可以听见海浪声和不知疲倦徘徊在天空的海鸟嗷嗷的叫声。
卡音会在休息过来看她,有时候说说军队里的事,有时候只是吹风笛,吹快乐或忧伤的曲子,很用心的吹,有时候夏洛觉得自己也跟着不知不觉的进入到卡音的思绪里面去,跟着笛声泛起一丝丝微弱但真实的情绪。
一天卡音兴冲冲的跑进来,大声宣布:“我要去埃及了!”
“埃及?”
“呵呵,你不知道吧?伟大的拿破仑将军被任命为阿拉伯埃及共和**司令,派往东方以抑制英国在该地区势力的扩张。而我,就是这伟大军队中的一员!”
夏洛从未在卡音的眼里见到如此耀眼的光芒,她淡淡一笑道:“那很好啊!”
“遥远的非洲大陆,沙漠、金字塔、尼罗河,那一定是很神秘壮观的吧!”卡音说:“英国人想占这个便宜,门都没有!”
“你很仇视英国人啊?”
“那当然,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
“恩。”
“夏洛,等我回来吧。”卡音突然说。
夏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候正是黄昏,海岸线上是被夕阳染成玫瑰色的流云,在蓝紫色的过渡中湿湿的海风透过窗户轻拂着夏洛的脸颊与头发,卡音看着她的侧脸,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
夏洛看着笑容温润而申请忐忑的卡音,看着他他亚麻色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飘荡,柔软、细腻、纯洁、奔放。
“帮我一个忙好吗?”卡因突然问。
“恩?”
看着他将手中的风笛交给她,说:“帮我保管。”
“为什么?”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所以呢?”
“你留着就是。”他硬塞进她手里。
夏洛莫名的看着他。他眼里有不容拒绝的坚定与温柔。
双手交错的刹那,卡音拉起夏洛冰凉的手,然后把目光调向大海。
绵长的海岸线,大海显得很平静,世界再怎么纷乱,所有的战争与流血都与之没有关系,好像再多的痛苦与悲伤也很快会过去。
“看!~”卡音突然指着漫天的繁星说:“多好看啊!”
夏洛凝视着天空。
卡音问:“埃及的星空也是这样的明亮吗?”
“不知道,也许哪里都是一样的吧,我只觉得在这样的星空下面,世上的一切都是如此渺小。”
“是,但是,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再那样渺小了。”
“怎么?”
卡音轻轻一笑,却有一种轻微的难以言喻的伤感落进了心底深处,这种情绪印在他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格外落寞。
夏洛有些吃惊的看着卡音伤感的笑容,听见他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完全不能把眼前这个水晶般纯净的少女和传说中嗜血的妖魔联系起来。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相信你是吸血鬼,即使你是——也是善良的吸血鬼,因为你从未伤害过我,相反,要不是一路上有你同行,我可能坚持不到这里。
这些年来,我是如此孤独如此寂寞,但是也过去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少了什么,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生命是如此的不完整,过去的这些年过的是多么浑浑噩噩。”
卡音亚麻色的头发被风吹动,他深邃的轮廓在冷风中消瘦却坚毅,他很深、很深的凝望着夏洛,突然伸出手臂将她轻轻拥在怀里。
“我现在开始觉得自己生命很重要的——不是我贪生怕死,而是——我想活着,再见到你。等着我,好吗?”卡音低声说,可是每个字的音量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洪亮的钟声在夏洛的耳畔响起、回荡。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什么?她感到困惑、不解、迷茫,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小的快乐。
等着我回来——也许——夏洛想,这也用不了太久的时间,也许,她是可以花时间等他的,再看到他的笑容,再听到他为她吹奏——但是他没有回来。
拿破仑远征埃及被历史证明是个大失败。这支趾高气昂的法国舰队被英国的海军上将纳尔逊完全摧毁,部队被困在埃及,赔上的性命数不胜数,人员损失惨重。
名叫卡音少年,带着他的光荣与梦想,把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尼罗河畔,只是在**梦回时,他悠悠的笛声时常在夏洛的耳边回荡,我会回来……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