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冠我的姓氏,只是我不愿。
那一年,不过是雪大。楚地多年未见那样的雪,下得蒙住了双眼,下得忘了自己是谁。
既然忘了,那便不必再想起了。
枯燥的电影在影屏前忽明忽灭,上演着老掉牙的情节。
电影叫做鸿门宴,讲的是刘邦、项羽和虞姬上演的三角恋。
老套。
“Hey,好看么?”旁边的人问。
即使他这样问,她也只是看了看他,然后扔出句“浮夸。”
旁边的人挑了挑眉,笑了,像是想说话却没说。
而她却将视线重新凝结在那被称之为浮夸的屏幕上,虽然没有表情,却看得甚有滋味。
“那你觉得真实么?”
真实?什么叫真实?她再次移开目光,看向旁边的人。
“你,不知道么?”
旁边的人难得的收敛了表情,颇为正经样道:“我所知道的,哪怕无限接近于真实,那也是假。”
她失去兴趣,不再追问。“你们的事情我并不懂。”继而看着那貌似荒谬的狗血恋情,自己也笑了,道:“真真假假有什么可说,即使是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了么?只是这戏码确实比我们当初看的可要好玩多了。”
说到这里,她像是找到了话题,随口问道:“为什么你知道的不是真实?”
“事实的范围其实很狭窄,你需要开启上帝视角。嗯,上帝就是你的认知中天神那样的人。你需要清楚整件事情的原委,需要知道每一个细节。你们这些活在里面的人们也不见得就知道那些真实,别说只是窥知你们想法的我了。”旁边的人说的很耐心,原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回答了,她也听不懂。
接着,一直无言到这俗套的电影结束。
两个人趁着灯还没开就默默离开了,走出商厦。没想到天上竟然飘起了点点雪花,她禁不住伸出手意图接下,却又似嘲弄自己一般看着其在掌心融化。
“这点雪,不够看啊。”
旁边的人只是看看她,依然没有说话。
是啊,这种北方的边缘城市也才刚刚入冬,能下出多大的雪呢。
怕是,没有你记忆里那般纷飞吧。
那时的衣服穿的很严格,不能看到****,甚至不能看到锁骨。再披上一袭狐绒,整个人就像是只粽子,捂得严严实实,即使是骑在马上陪着那人四处奔走一天也不觉得冷。
现在想来,只是空有一腔热血而已罢。
过了这么久,久到了地老天荒,久到了海枯石烂。
想不到,我真的也会变。
虽然,不是变老了。
那时的女人,最怕的就是变老了。一朝红颜变枯骨,哪得几人叹惋。然而即使是那时,她的容颜也未曾变老。纵马欢歌,征战天下。
“让你受苦了。”那人总是喜欢在大战之后甚至连铠甲都不卸下,用那带着鲜血余温的右手覆上她的脸颊。然后说着比任何话语都美的情话,只是,他并不知道这是情话。
他又怎么知道,有这样一句话,再苦又算得了什么。
大军在垓下停了许久,久到她都觉得不对劲了。
那天夜里,那人似是烦躁,在营帐里痛饮了好几坛烈酒。行军打仗,她一个女儿家到底是不懂。除了斟酒,她什么也做不了。
砰的一声,那人砸了酒杯。吼道:“小人!”
说的是那个困住他的人吧,她没有接话。
“说好的互不相干,此时却翻脸不认。小人!小人!”
她小心地重新斟酒,放到那人手边。
再次砰地一声,这次桌上的东西无一幸免。酒水洒了些在她的衣袖,她轻喝了一声僵住。
那人猛地一回头,看到她缩在长桌一角,立刻扑过去拥住她。“你可愿一直追随于我?”
她呆住,还未来得及话说,便听见周遭竟响起了那人最熟悉的楚歌。
那人果然全身一震,颤颤道:“他,他难道得了楚地?怎地营中楚人如此之多?”
她忙道:“不会的,至少你还在,你的士兵还在。我们不能先放弃。”
那人闭上双眼,下定了决心,用力道:“那便随我再战一次。”
说罢,那人立刻叫来亲兵,就在这子夜时分,带着仅剩的八百骑冲出垓下。
她趁他不注意,将一枚长剑藏进了自己的琵琶。裹进自己的狐裘大衣,像往常一样随他出征。
军队一路向南,她被那人护在怀中,听着周遭仿若地狱一般的叫喊声,只能什么都不去想。
风急天高,那人猛地停下了马。
在一片沉寂之中,她被缓缓放下。从子夜到黎明就那样悄然过度,入眼,不是草木枯黄,就是那低沉的乌江之水。
再后来,记忆就模糊了。
那人和对面说了什么,那人又做了什么,她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有人想抓住她的时候,她一把抽出了琵琶中的剑抵在了脖颈。
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人身前。
再之后,有关那个世界的一切再与她无关。
“Hey,你是虞姬么?”
谁在说什么?
“我不是,我不是虞姬……”
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小孩站在自己身前。穿着从没见过的衣服,一头细碎的白发,看起来说不出的奇怪。
“跟你解释有些麻烦,简单来说就是,死这个字可能跟你以后的人生毫无关系了。”
她坐起来,看什么都觉得陌生。
“我叫拂晓,你说你不是虞姬,那你叫什么?”
她低下头,低声道:“既然并非虞姬,便唤做非虞罢了。”
“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穿上别扭的衣服,她有些不习惯。但是坐上沙发,看起杂志,喝起咖啡倒是像模像样。
“你这样算是救了我么。”
拂晓摘下耳机,暂停电脑上的动漫。转过椅子看着她,道:“救你的是你自己。你之所以能够跟着我跨过时间线,就代表你已经脱离了原本低维度的生命体。而改变这种原因的粒子能够选中你,也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她似不在意般翻弄着杂志,虽然意图消化他话里的意思,但到底是听不懂。
猛地,她的手停住。
杂志上的字她几乎是看不懂的,但是这一页的一张图片上竟有几个字她认得,甚至,有点熟悉。
“电影么?想看?”
雪渐渐有些变大的架势,指尖有点微微变红了。她收回手,看向拂晓,道:“今后的路,我要怎么走。”
拂晓偏执地戴上帽子,把手插进口袋,缓缓道:“随你。”
“那我能去哪?”
“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她哑然,她哪也不想去。
“你自然可以哪也不去,什么也不做。等你熟悉了自己的新身份,两年后我来接你。”
“我……”
拂晓用他一贯眯着的双眼看着她,缓缓道:“有些事,总是要自己去做的。”
然后他笑了,道:“拿出当年抹脖子的架势。”
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最后,也只是看着他离开。
有那么一丝手足无措,她到底是凭着记忆,回到了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只是当时她还没觉得,看着他“走”着离开其实是一个同样魔幻的经历。
拿着钥匙开了门,其他的就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