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对于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来说,是最好的武器,帕特里格一直是这么想的。
“抱歉,我觉得我们可是没有时间来救这个孩子了哦。”贝瓦伽德看着那一对夫妻一点点变的绝望的表情,他反倒冷静下来了。
比起这个家庭果然是拯救这个镇子更加重要。虽然在他心里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对于任务来说,他似乎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照这个家庭,这个父亲,这个母亲。只是,又有一个孩子要像自己一样了,这让他有些心塞,并不是伤心,也不是同情,而是心塞。
好像,魔水晶里面封着的,其实是自己。
还是小孩子的那个,一直被不停抛弃,被丢掉的自己。
然后,就在这样的心情中,他举起了自己的手,食指已经发出了刺眼的光。脸部僵硬着,他没有想着去摆出一副什么表情来表示自己的歉意与遗憾,现在最重要的是毁掉这座魔水晶,以及里面的人,反正要做了,再怎么样的道歉表情都是无用的,不是吗?
就在这时候,魔法被启动了。
冲天的光柱,从天而降的巨大魔力压制,倒在自己身边的这对夫妻,以及他们痛苦的嘶喊,贝瓦伽德立刻就动手毁掉这一切的源头,那座绿色的怪物,正生机勃勃的发着光,好像在嘲笑他一样,嘲笑他到了此刻还在犹豫。但是正当他要动手,罗莎好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在巨大的痛苦中站了起来,扑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行!!你不能毁了他!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失去他!别伤害他!!”她大声嘶喊着,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在剧痛中她已经不想再去考虑是否会有人和她一样的承受着这一切,她所想的只有自己的孩子。
让那些无私奉献、不畏牺牲的光辉精神都去死吧!她现在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孩子,以及要杀掉自己孩子的人!!
“罗莎。”丁克斯抱着自己的脑袋,爆发出了所有的魔力来抵御这种痛苦的感觉。他是十分常见的无属性魔力,没有什么特质,却可以大大提高自身的身体素质,但在这样的魔法中,他却清晰的感到身体正在被分裂的边缘,巨大的痛苦让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干傻事,却没有力气去阻止。
只是若是他可以动,他有多么希望能救下自己的儿子,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可以有一个好的结局,不仅是米尔,这个城镇中的所有人都可以顺利的挺过这一关。
但现在呢?却是他趴在地上,看着贝瓦伽德,那个青年一边用自己的白**力保护着罗莎和他本人,一边看向自己。丁克斯也在好奇他现在是一副怎么样的表情呢?他唯一感到的就是泪水划过了自己的脸,然后努力的朝着那个白色的青年动了动嘴。
动手吧,让这一切结束吧。
随后,这个铁一样的男人,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脸上的决绝好像是准备永远都不再醒来。
罗莎被甩到了一边,贝瓦伽德看到了丁克斯的嘴型,看懂了他的意思。所以说你打算抛弃掉自己的孩子,选择了这个城市吗?说来也是呢,你是一个负责任的好长官呢~可是,尽了长官的职责之后,不打算尽一下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吗?嘛~这不是自己考虑的范围了,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就好了吗?
贝瓦伽德挥动手指准备一下子斩断那座水晶。
然而上帝是爱开玩笑的,在他动摇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算是决心要动手的这一刻,光柱们晃了晃都黯淡了下去,渐渐地消失了,就连那种要把人压成碎末的压力都消失了。
只是一瞬间贝瓦伽德就反应过来,这是魔法被打断的迹象,不管是哪里,是谁,有人成功的阻止了这个魔法!但是魔水晶上方的光柱是消失了没错,它的底部又开始有一圈花纹闪亮起来。那是传送魔法阵!这帮家伙是打算如果魔法不成功就把魔水晶送出去吗?
“啧。”怎么能让你们如愿呢?原本是要将那块魔水晶砍成两段的闪光马上就变了方向,目标是有魔法阵闪烁的地面,只是一击,就让正片地面产生了如同蛛网一样的细密的裂纹,成功的将这个魔法阵破坏掉了。只是那块魔水晶,因为时间不够用而导致有一部分被那道收不回来的白色闪光切掉了。
倒在地上的罗莎和丁克斯都瞪大了眼睛,他们互相看了看,随后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丁克斯最先明白了现状,一下子趴在地上放声哭了起来,一边痛哭,一边大声喊着谢谢,却没有说明自己到底在感谢谁,也许实在感谢将自己的孩子成功留下来的贝瓦伽德,或许实在感谢上帝的眷顾,也可能是在感谢都不知道是谁的即使阻止了这个恐怖魔法的那个人。而罗莎是直接瘫倒在地,她没有什么魔力,最多也就是足够促发魔水晶来使用而已。巨大的魔力一消失,柔弱的夫人马上就昏厥过去,只有满脸泪水能够表达她曾经绝望一般的痛苦过。
虽然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贝瓦伽德还是叹了口气: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他们在这座城镇里待了将近半个月,终于能让这混乱平定下来,然后回到公会里去了。他抬起手拨开有些挡到眼睛的头发,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开始聚集的士兵,再回过头看着那个被封在水晶里,表情无比平静的男孩,嘴角轻轻的咧起:“小子,真好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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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好热……身体……好痛……”
林九都醒来时,发现自己就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附在了半空中,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在左手腕上,那个种入了树种的地方,烧伤的疤痕扭曲的恐怖。从那片她不愿意面对的地方开始散发出阵阵灼热,而且虽然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但是那种疼痛还是留在大脑里。
想要一头撞死好解脱的痛苦,即使自己死了也是忘不了啊。
不对,我为什么会想到自己死了呢?!林九都猛地瞪大了眼,这才想起四处看看,不看不要紧,这视线往下一瞟,差点把魂吓飞了。
在她的下方,在这辆车里,自己的身体被抱在一个男人的怀里,那个男人十分爱惜她的样子,体型的差异让她被毫无难度的裹了起来。林九都认得出来这是谁,心里面感伤着自己果然已经死了,连魂都出来了,然后飘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想看看他的脸。可是这个一身黑色衣服的家伙把脑袋垂的很低,她跟本看不到这个人的表情。
“阿七。”正在这时,另一个男人开门走了进来,他一直很高贵的身姿这时候有些颓废,不只是什么样的打击可以让他心情低落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拜托公会里最好的医疗室了,回去之后就去请他就这个孩子把。”声音也是十分没有力气,安图走到那个男人面前,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自从那一天之后已经过去五天了,城镇里的士兵们一个比一个高兴,开始纷纷整顿这个饱受灾难的城市,一批魔导师的努力,也成功救出了被封在魔水晶里的米尔,只是很可惜,剩下的那十二个孩子,除了有一个已经被迫毁掉了以外,剩下的全部都被传送走了,那帮家伙很谨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另外比较伤脑筋的是,官兵们去捉拿被打倒的金时,发现那个男人已经从原地消失了,看样子是有人把他救走了,或者说,是他自己有什么办法离开了。总之事情平静下来之后,几乎是所有人的心情都不错。
但也只能是几乎。
卡蒂亚和安图找来了全城镇里所有的医疗魔导师,他们费劲全身气力也只能是治愈了林九都身上的伤势,对于她中的毒,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得到这个结论的安图和帕特里格,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之前的几次是一样的,每一次这个孩子都是生死的边缘徘徊,可是她都活了下来,一方面是这个世界的治疗方式十分快捷方便且有效,另一方面想必是和这个孩子本身的意志有关,所以他们深深的相信这一次她也一定能够活下来。
但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们两人一个巴掌。
医疗师说,如果不在十天之内解开林九都身体里的毒,她就会在最后一轮毒发中死去。但是怎么解毒,解药在哪里,有没有解药,却是谁也不知道。
他们感到了恐慌,头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后头一次对于一个生命垂危的人感到了恐慌。
贝瓦伽德看着那两个人抱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女孩沉默着,又看向了看着那两个兄弟深深皱起眉头的卡蒂亚,叹了口气:“既然在这里再待着也是没有用了,为什么不回去呢?咱们任务做完了吧,回去的话,就算找不到方法,咱们伊利亚出产的棺材也比这里上等啊。”
他的话不仅让卡蒂亚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更是直接让安图喊出一句:“我们回去!”这已经是过去了四天了,准备好了车子上了路,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第五天了,林九都仍旧沉浸在痛苦的海洋里,因为体力的大量消耗,她现在脸抽搐都不会了,深度昏迷让她几乎变成了一个植物人,只能每天用魔法维持生命所需。
而帕特里格死死的抱着她,一刻都不肯放手的样子,也维持了五天。
他的话并没有引起帕特里格的反应,他依旧抱着林九都半死不活的身体,没有一丝动静,好像睡着了一样。安图坐在他对面,叹了口气:“你我早该知道,她会迎来这一天的,只是没想到,挺过了前几次之后,她还是没能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
林九都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一颤。
在安图进来后,她就飘到了天花板上,她看着这两个“自己”,心里有点发酸。她还记得昏迷之前的事情,差一点就因为自己酿成大祸了,现在又听到这些话,她不由得想自嘲一下。
是啊,没有魔力的自己是怎么在前几次中挺过来的呢?那次被安图狠狠地摔在柱子上,脊梁骨都要断掉的感觉现在还是记忆犹新啊,毕竟在以前的岁月里可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自己都知道,迟早会迎来终结,那两个人迟早会离开自己越走越远。自己没有魔力不是吗?连基本的魔法都用不了不是吗?就连启动魔水晶都做不到不是吗?只是不想死而已,因为不想死,所以才一直坚持着,活到现在。
她看着沉默的那两个人,安图虽然一脸释怀,但是眉头却紧紧的皱着,自己看着,就像上前去帮他抚平一下。
这两个人是在为自己的事情而忧伤吗?虽然知道你们会在不久之后重新振作起来继续前进,但是至少现在你们在为我感到伤心,这让我很满足……林九都直直的看着他们,神奇的是,虽然自己飘在空中,可以感受到那种痛苦,但是现在却不会因为那剧痛而动弹不得,想法这就好像是看着别人痛苦一样,虽然可以感同身受,却绝不会因此而阻碍到身体。
真是神奇的感受呢,灵魂出窍。
所以,自己也确实是死了,也有人为自己做了一个小小的追悼会,那么可以心满意足了把。
我是为了你们而牺牲,就让我保留有这么一个想法离开吧。
“是这样没有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在林九都打算着就这么离开,让自己彻底死掉时,一直沉默的帕特里格终于开口了。“我一直都认为不管是那个世界,都是弱肉强食的,弱者死去本来就是规则性的淘汰,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在来到这里,看见她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当我看到她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时,我脑子里满是希望她活下来的想法。”
林九都看着他,直愣愣的看着他。
安图也一样,直视着他的脸,表情还是那么淡:“真是愚蠢的想法,就这么容易的对这样的弱者产生感情了吗?”他笑了一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茶具倒了杯茶,抱在手里却没有喝,“这样的想法,不管这么想都是觉得愚蠢,她没有自保的能力,终有一天会死去不是吗……你呀……真不愧是我呢……我也……想着……她能活下来就太好了。”他没有管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矛盾,只是把视线移开,放在了林九都身体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再说,她很聪明不是吗?就是因为太聪明才会被盯上的不是吗?”
安图笑了笑,不再是劝慰帕特里格,也不再是劝慰自己。
“她应该活下来,我希望她活下来,我想让她活下来。”
“我一定要让她活下来。”
听着安图的话,帕特里格依旧是沉默,一直板着的脸上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想法,只是垂下眼睛看着怀里的“自己”,这个坚强又聪明,在那种关键时刻仍然吼着让自己去毁掉那座魔水晶的孩子,她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怀里,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但是他很清楚,她是在昏迷,深度昏迷。
也许帕特里格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但是这对于一直飘在旁边的林九都的魂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震撼。
当你想着就这么死掉的时候,心里更多的是决然,或者可以说是失望,这个世界已经不具备在留住你的魅力了,没有再让你活下去的动力了,然后就可以,淡然地选择死亡。林九都本以为自己为了这两个自己所珍视的人付出了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也算是死得其所的时候,安图让她心头一紧。
这个人想让自己活下去,他想把这个想法变为现实。
安图的利益观点林九都何尝不了解,都是自己想法有什么难猜,所以在看到安图的表情时,她是真的一口气顶在了胸口上。
抿起来的嘴唇,表达了他的决心。
他的决心,是为了自己。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颤抖,凝视着那个捧着茶杯不再说话,而是同样看着自己的身体的男人,这个贵族,在以前一直保护自己的场景历历在目,林九都抬起手,想要去触碰他。
这时,她听到了帕特里格的一声叹息,这个沉默的男人,一直抱着自己,好像这是珍宝一样,不停地被损坏,现在已经到了再碰一下就会破碎的地步。她扭头,也想再看看他,想要再看看,自己最重要的人。
只是一眼,就让她捏紧了心口。
她看到了,那平静的脸庞上,那双眼,燃烧的决绝的火焰,以及,爱惜的心情。
足够了,我所受的一切都足够了。
不管是死去也好,还是做什么也好,什么都可以的,如果是为了你们的话,,我都愿意,无条件的拿出我的一切!
你们,不想让我死去吗?林九都垂下了头,抬起自己的两条手臂,搭在了这两个相对而做的人的肩上,这贴近的三个人,亲密的依偎在一起。即使自己触碰不到你们,但是那种心情,那种强烈的,好像要穿破心脏放射出光芒的恳切,我看到了。
你们,想让我活过来,想让我继续跟在你们的身边。
啊啊,我是多么的幸福啊。
左手腕上开始传来一阵阵更加剧烈的灼热感,身上的疼痛也越来越烈,林九都感觉到自己的疼痛感开始一点点变得真实,她知道,自己要回到那具身体上了。这样就好,回去吧,然后,醒过来,这不就是他们所希望的吗?
好像要撕裂一切的疼痛都没有办法让她的心脏停跳了,在那里,每一次鼓动都将自己火热的鲜血传送到全身各处,告诉每一个细胞自己此时有多么的快乐。
为了这深刻的情谊,为了这不惜一切的深爱。
帕特里格垂着头,他凝视着怀里的孩子,突然发现这个孩子的表情变了,五官变得扭曲,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身体又一次开始痉挛,而且疼痛好像更加剧烈了,眉头狠狠地搅在了一起,血管开始膨胀。
安图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慌张了起来。安图猛地站起来要出去找卡蒂亚,而帕特里格则是一把抓住了林九都的肩膀,放大了声音:“活下来!你一定要活下来!!阿九!听到了吗?给我活下来啊!!”
原来……“你也会……说这样的话吗?……”抬起手,自己中也可以触碰到他了,“我本来是……想着就这么……死掉算了……你们这两个家伙……真是死都……不允许啊……”费力的睁开眼睛,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个男人,一直都在用沉默来应对诸多问题,从来不喜欢有人跟着却收留了自己的善良的家伙,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也许是惊喜,也许是别的原因,帕特里格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愣愣的看着林九都用苍白的脸撤出了一个可怜的笑容,感觉自己的手都在丢人的颤抖。安图还没有出去,听到林九都虚弱的说话声,更是激动,他大步走回了原地,凑近了她的脸,伸出手去触碰她的额头,还带着冷汗,却有了一些人类应有的温度。
“你……终于醒过来了……再不醒过来的话,我恐怕要为你的医疗费用大掏腰包了呢。”他笑了出来,眉头舒展了。听着他的话,林九都回了一个虽然虚弱,却依然温暖的笑容:“我回来了……就是为了坑你来了……”
听到声响赶了过来的卡蒂亚,刚一推开门,就看到那两个男人,围着那个刚刚醒过来的还十分虚弱的孩子,三个人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好像是一体,互相感受着彼此身上的气息与温度,让这一刻的空气变成锁链,把三个人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
这样不允许第三个人插足的气氛,卡蒂亚站了一小会儿,就退了出去。站在外面没有进去的贝瓦伽德看着她又退了出来,裂开嘴笑了:“所以说过一会儿再去探望后辈表示自己的慰问之情比较好哦~”说罢就大声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只剩下卡蒂亚一个人低着头站在长列车的走廊里沉默。
感谢你抬起了手,感谢你睁开了双眼,感谢你吐露出微弱的笑声,感谢你有气无力的话语。
万分感谢,你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