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她虽然没能得他的首肯做成他的婢女,不过自觉关系和他近了许多,干活也更卖力了。
可是寺庙就那么大,那几样家什她擦了又擦,擦掉一层漆也只有那个样子。他的衣服也只有那两套,他一年也不脱几次。她每天为了可做的家务煞费苦心绞尽脑计。连那棵菩提树的叶子,她都将每一片擦了一遍。
做到后来她无事可做,又开始四下神悠悠的晃荡起来。上房揭瓦,下水摸鱼,就差没有戏耍到他头上了!
这天她心血来潮,做了一桌子菜,硬拉着他来品鉴。
他甫一坐下,就脸色大变,道:“哪里来的鱼!”
她得意洋洋道:“放生池抓的呀。我知道你不吃荤,这条鱼是我做给自己的。喏,你吃别的。”
他怒气冲冲拂袖而去,衣角被桌子一带,他一个踉跄,险些不曾弄翻了桌子。
她哭丧着脸,道:“干什么发这样大火,你不吃素也不准别人吃吗?须知就算是草木,那也是生灵呢,你还不是一样的杀生,假正经!”
他顿了一顿,埋头继续走,谁知却”咚”的一声,头撞在了门柱上。她捧着肚子笑弯了腰。他不理她,一只手抚着额头,走出去。
她这才慌了,追上去扯住他衣袍,哀哀道:“师父,我错了,你别生气,这些菜我倒掉好吗?”
“师父,你不喜欢。我再也不杀生了,我给这鱼念往生咒?一百遍,一百遍好不好。”
“师父你别走的这么快,人家让你拖得好难受,师父你就原谅我嘛,好不好嘛。”
他袍子给她扯歪了,裸露出半个肩膀,再纠缠下去未免不成体统。他停步道:“放手!”
“不放,除非师父肯原谅我。子曰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师父为何就不肯饶了我这一回。”她将他的袍子拽得更紧,眼波流转,偷偷摸摸打量他的神色,见他神色不善。又小心翼翼的软语央求,声音糯糯的,神情却顶狡黠顽皮,哪里半点悔过的意思。
他无奈地叹一口气道:“我原谅你了,放手把。”
“多谢师父!”她顿时笑靥如花,上前替他拉好衣服,整理一番,笑道:“方才一时情急,乱了师父的容仪,是我的罪过。”
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颊,他身子一僵,正要说些什么。她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捂在耳朵上,道:“好啦,师父,我知道你又要说一番大道理,我才不爱听呢。”
他望着她莹白如玉的手指,缓缓移开眼,道:“你长期这样荒废,不是办法。从今日起,你便住在西厢,负责抄写佛经。”
“啊?我才不要抄呢。”她拼命摇头。
“誊写佛经,一可修身养性,二可令珍贵的典籍传于后世,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呢。你为何这样抗拒?”
她以手支颐,认真想了想,道:“我抄写佛经,师父你会很高兴,对吗?”
他觉得这话稚气得可笑,却难得的透着纯真,于是也认真点点头,道:“嗯,我会高兴。”
她拍手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抄佛经。”她蹦蹦跳跳跑开数步,却又挠着后脑勺回来,朝他讪笑道:“师父,那个,我不识字,你可否教会我写字先?”
“..”
月升日落,西窗亮起烛光。他将笔锋在砚台上舔好了墨,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认,教她写。
她天资聪颖,学的极快,不出一月已将常用的字都认会了,连他也禁不住连声赞叹。
托学字的福,她最近呆在书桌前的时间多起来,捣蛋的事儿自然少做了。
可惜写字不比得认字,是个慢工出细活的事儿,她再聪明,一时半会也练不出一手好字。她写的字歪七八扭,不成章法,更遑论要抄经书。他少不得时常捏了她的小手,亲自描画。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她是只妖精,算不得正常的人。何况两人天长日久的相对,关系日渐熟悉亲昵。于男女之防上,他已不如初时那般敏感。
她呢?于他亲昵有之玩笑有之,却始终带着尊敬,不敢有更多的过分之举。于他的侍女这个角色,她自认为做的很是合格。
他之于她,是红尘中的一泓清泉,缓缓浇灌她空虚的心田。也是一朵水间白莲。蓝田日暖,良玉生烟,他可望可及,唯不可置于眉睫之前。
此生惟愿长伴君侧。其他,不敢奢望,不愿多想。
午后阳光很好,一夏尘舞轻扬。般若声轻轻飘荡在空气中,她睡在菩提树浓密的树桠中,静静做着菩提的梦。
蝉鸣乍然响起,搅了她的梦。她恼怒的打出一记火球,把那蝉烤的里焦外嫩,连那段树干也一起炙焦了。
阳光有些刺眼,她抬起手遮住眼,却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光下泛着半透明的红光,柔美得令人赞叹。
正在自我陶醉时,头上忽然多了一把伞,替她遮住了阳光。
香樟木做的伞骨,青绸伞布上,青枝绿叶间开着几枝芙蓉。淡淡的青影笼罩着她,让她恍然失神,还以为一下子从夏季到了秋天。
她抬头看那撑伞的人。入眼的是一位翩翩公子,他形容潇洒的攀在树梢间,正笑盈盈的望着她。白衣如雪,眉眼如画,撑伞的那只手臂因为略略抬起,宽大的袖子自然而然滑落,露出一截完美的手腕。看得她直发怔。
这是个熟人呢。天越山的白狐花越,追她已有好几年了。
她心里警醒,一把推开他,道:“你来干什么!”
花越一个趔趄,伞脱了手滑在地上,他自己也险些从树上跌下去。却丝毫不生气,望着她,眼里尽是迷恋道:“颜儿,你脾气还是这么火爆,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个调调,迷死我了。”
她板着脸道:“你这个顽涎样子,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讨厌,对不起你这张好面皮。”
花越笑意更浓,道:“对你,就算过去一百年一千年,我也还是这个样子呀。颜儿,我好想你,你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
她无精打采道:“你这些话,要是被你那十个老婆听见,又该找你闹了。”
花越道:“她们?早被我打发走了!”
她被这话呛到,咳嗽起来,一棵树都跟着她颤。半晌,她抚平气息,道:“你为什么赶走她们?”
花越道:“为你呀,颜儿。我说过,只要你嫁给我,没人能跟你吃醋斗气。你看我对你多好!”
她咬牙切齿道:“负心薄幸!还好意思来和我说!”
花越赌咒发誓道:“颜儿,我对她们负心,对你可是深情一片啊。自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深深的迷恋上了你..”
她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把他从树上打了下去,骂道:“迷恋你个头,滚!”
花越被她打得痛呼连连,抬头望着树上的她,眼里满是伤痛,道:“颜儿,你到底嫁我不嫁?”
她手里亮起危险的红光,厉声道:“再敢说一句,我打爆你的头!你滚不滚?”
花越眼露惧色,不再言语,变作一道流光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