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玉堂满意地看着她吃惊的神色,“看样子,我是猜对了?”
他自然是猜对了,谭月筝如今日思夜想,最为迫切的念头就是接触陆三凡。
虽说今日皇后看似免了她的罪,但皇上那里她根本没法揣测。
谁知道皇上知道真相会不会勃然大怒?
这次寿辰,她必须抓住机会为傅玄歌赢些面子,这样才能在傅玄歌心中站稳脚。这有抓牢傅玄歌,她方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陆画师在哪里?你快带我去见他。”谭月筝情急之下不小心抓住了光玉堂的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光玉堂心神一荡,便领着她,七拐八拐,入了一处荒废的宫殿。
在诺大的东宫中,这般荒废的宫殿数不胜数,多是某个前代太子良娣或是妃子所居之地。
若是太子登基为了皇上,妃子自然随着入了皇帝后宫,这里自然就荒废下来。而宫中这般大,忙活的地方多不胜数,若不是有新的良娣入选需要寝宫,一般也不会有人前来打扫。
随着光玉堂入了这殿,谭月筝心中越来越打鼓。
“为什么这废殿里,没有丝毫灯火?”谭月筝娥眉微皱,“那陆画师在何处?”
光玉堂神色有些不自然,“你管这些作甚,我让你见了陆三凡,想了办法让你遂了愿,不就可以了?”
谭月筝这才觉得不对劲,也不走了,双眼中疑色重重,“这宫中都说陆三凡贵为圣上御笔画师,极得圣上恩宠,甚至允许他居住在外,随意进出皇宫,而且听说他极为放肆,天不怕地不怕,性格乖张,你是怎样,把他请来的?”
“我自是有办法将他带来。”光玉堂索性不再掩饰慌乱,随意起来。
谭月筝闻言,“带来?”她咬重了这二字,隐隐觉得有问题。
光玉堂再也懒得多说,竟是直接伸手抓起谭月筝的柔荑,向前走去。
“你放开。”谭月筝挣扎几下,哪知光玉堂的手却是纹丝不动。
没走几步,便入了殿门,月光清冷,洒在地上,谭月筝看到地上满满的灰尘,但这遍地灰尘中,竟有一道直直的轨迹,像是有人曾经拖着什么走了过去。
“谁!”一声浑然断喝。
把谭月筝吓了一跳,这殿中还有他人?
光玉堂松开手,忽然拔出长剑,径直向前走去,月光照射在剑上,银光闪闪。
这时谭月筝才发现,再往前数步,便是那道拖拽痕迹的终点。
那里盘坐着一个青衣男子,男子双手被绑,眼睛被罩上,黑发披散而下,满脸胡茬。更是有一身酒气冲天而起。
“这是谁?”谭月筝开口。
光玉堂像是没有听到,走到男子身前,一脚猛然蹬了上去,直接把男子踹倒,右脚踩在男子胸口,明晃晃的宝剑抵在对方的喉头,只消一下,那人便可以魂丧九天。
这一串动作引得谭月筝一声惊呼,“光玉堂!你做什么!”
光玉堂还是不应,只是一双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盯着青衣男子,“酒醒了吧?我便问你,你是画还是不画!”
“这,这便是陆三凡?!”谭月筝终于明白过来。
看样子光玉堂所谓的帮他,就是将陆三凡绑来,加以威胁,让其帮自己再做一幅《永寿天年》。
陆三凡突然仰头大笑,笑得癫狂无比,根本无视那一抹剑芒,一身霸气纵横,“小崽子,你这是在威胁我?!”
光玉堂自然也不是凡俗之辈,剑尖再抵,陆三凡脖子上当下便出了一道血痕。
“我只问你,是画还是不画。”
陆三凡突然安静,像是好奇起来,“你将我绑来,路上我听到有侍卫巡逻,有太监婢女走动说话,想必应是皇宫。但你带着我,还能避过众多眼线,说明这里虽然守卫森严,但绝不是皇帝居所。”
光玉堂谭月筝心下大惊,却未曾打断,继续听着。
“这里空气中都是微尘,想必是一处废殿,而殿中依稀还可以嗅到金丝楠木大柱的味道,这等大柱向来只会建在妃子宫殿,看样子这里应当是太子东宫吧。”
光玉堂眸子一冷,陆三凡三言两语就分析得这般精准,若是察觉了他的身份,自己所有事都会泡汤。
他潜入嘉仪国还有大事,决不能因为这个陆三凡坏了事。
当下要挺剑动手。
“住手!”谭月筝断喝,生生阻止了光玉堂。
哪知陆三凡还是不停,“呵,这一声断喝霸气不足但机敏有余,绝不是女婢可以养成的腔调。太子东宫我也入过,曾听闻宋良娣说话,不是这般嗓音。听闻太子有三个新晋良娣,想必这位女子,是其中之一吧。”
谭月筝悚然,这个陆三凡太过可怕。
“真不愧是名动天下的陆画师,这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真是耸人听闻。”
谭月筝只能拜服,莲步轻挪,走了过去,推开光玉堂,她自然是有些愤怒于光玉堂的粗暴手段。
但她还是没有给陆三凡松绑。
“陆画师,多有得罪了。待得片刻后,我定然想办法把你毫发无损地送回去。”谭月筝跪坐在陆三凡身前,一身酒气冲击着她的琼鼻。
陆三凡虽然蒙着眼绑着手,但仍是泰然自若,“我有些不理解。”
谭月筝开口,“敢问何事不解?”
“为何你们不杀我灭口,不怕我去而复返,回来报仇吗?”
谭月苦笑摇头,她自是知道陆三凡看不到自己摇头,还是开口,“这件事本就是我们不对,无辜牵扯陆画师入局,妾身心怀歉意还不够,又怎么敢害人。”
陆三凡闻言也是摇头,不知为何语气有些悲伤,“这般柔弱善良的性子,怎么在这深宫活下去。”
“再怎么艰难,亦是妾身自己选的路。”
光玉堂不再打断,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以防陆三凡对谭月筝突然暴起发难。
陆三凡突然低了头,“看得出来,绑我来不是你的本意,如今你有什么困难,可以与我说说,或许我会帮你一把。”
谭月筝闻言有些惊喜,急忙开口,“不知陆画师是否记得你曾经作过的一幅名画《永寿天年》?”
“自然记得,那幅画我整整用了半年方才完成。”
“什么?”谭月筝惊呼,她知道那幅画珍贵,但没想到那幅画这般珍贵。
“是的。”陆三凡语气里带上了自豪,“我陆三凡一生最为得意的唯有两幅图,一幅名为《万里河山》,是我步履丈量山川,耗费一年心血所做。另一幅便是这《永寿天年》,我足足画了半年之久。”
这时,谭月筝觉得皇后的赦免未必有用了,或许就连皇后都没想到这幅画这般珍贵。
“那幅《永寿天年》皇上甚为宝贝,听闻今年大寿还要取出来让群臣开开眼。”陆三凡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因为他发现对面的女子突然没了声音。
“你,怎么了?”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而这时的谭月筝,已经几乎瘫软在地。
难道我谭家,始终难逃这一厄运?
良久,谭月筝才开口,声音凄惨,但还带着几丝固执的希望,“那幅《永寿天年》毁在了我的手里。”
“什么?!”陆三凡突然站起身,“那等名画,你怎么这么大胆就给毁了!”
光玉堂见事不对,急忙上前将谭月筝护在身后,对陆三凡怒目相向,“她只是被陷害的可怜女子,你何必这般吓唬她!”
陆三凡突然无了力,蹬蹬往后退了几步,有些癫狂,“陷害?又是陷害?”
月光从殿外播洒进来,洒在陆三凡的身上,为他罩上了一层凄冷的银灰。
嘭的一声,陆三凡突然跪在地上,方才还在桀骜的头颅无力地耷拉在地,身子一下一下抖动着,像是一条绝望地蠕虫,竟是哭了起来。
这始料不及的画面把谭月筝吓了一跳。
她以为陆三凡心疼画作,只能沉默。
许久之后,陆三凡才蠕动着起了身,声泪俱下,“又是陷害,又是阴谋,这等堂皇宫廷,怎么处处都是陷阱,怎么这般无情!”
谭月筝这才觉得自己猜错了,思索一下才开口,“陆画师可是有什么惨痛回忆?”
陆三凡复又坐了回去,大口喘了喘气,平复了心情,冷声道,“没有。”
光玉堂看着他,突然将剑一扔,“不知陆画师,有没有办法,救这可怜女子一命?”
“没有。”陆三凡还是冷声,竟是性情大变,还真是性格乖张。
“不过。。”陆三凡语气一转,“你若是为之前的鲁莽下跪道歉,我还可以想一想。”
这下子就连谭月筝都是怒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陆画师这话过分了。我也不再求你了。”谭月筝声音也是冷了几分,光玉堂这般男子,怎么能为了她一介女子下跪求人?
但谁知,光玉堂忽然开口,“你可是在说真话?”
谭月筝美眸大睁。
陆三凡一笑,“是。”
光玉堂闻言砰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双眼紧紧闭着,妖孽的容颜都是皱在一起,像是自己都不愿意面对这样低声下气的自己。
谭月筝彻底傻在了那里,竟是忘了伸手去拦。
这一刻,光玉堂那俊美绝伦的容颜突然印在了谭月筝心里,谭月筝只觉得许久不曾悸动的心脏猛地抖了一下。
这世间,能有几个男子为了一介女流下跪求人?
“哈哈!跪了?”陆三凡突然仰天大笑,竟是笑出了泪水,“跪了我也没有丝毫办法啊!”
“你!”光玉堂大怒,愤然执起长剑,直直刺了去。
陆三凡不躲,只是站在那里,已经不哭了,只是落着泪。
“不要!”谭月筝突然伸手抓去,光玉堂急忙收手但还是不及,一束血花生生在陆三凡身前炸开!
那是谭月筝的手握住了长剑!
血花凄艳,顺着冰冷的长剑流下,陆三凡像是心有所感,却仍是不动。
多年的醉生梦死,已然给了他一幅铁石心肠。
“让他走。”谭月筝只觉得一阵脱力,她身子本就弱,如今更是一下子放了这么多血,更是虚弱。
光玉堂大吼一声,愤然把剑砸在地上,“你给我滚!”
陆三凡闻言也不留恋,真是个性情乖张至极的人,竟是直接迈腿就走,也不待光玉堂为他解绑解去眼罩。
“月筝,你没事吧!”光玉堂紧紧地抱着谭月筝,急切出声。
可谁知,这一声,生生拉住了陆三凡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