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旌身体康复后，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去医院看慕容雪。
王显告诉他，慕容雪的病情自上次见了罗旌后有点反复，后来隔得久了，也慢慢好起来，现在，已经基本康复。一个月前，慕容雪已经出院了。只是，慕容雪似乎患了选择性失忆症，忘记了很多从前的事，不知道是否还记得罗旌，记得他们之间的恩怨。
要不，咱们去她家看看吧？王显这样说。
罗旌想了想，点了点头。他很想知道，经历了这样的变故之后，如今的慕容雪生活怎么样。不是因为爱，而是为了求心安——其实，每个人，本质上都是自私的。
一路上，王显说，现在的慕容雪和以前的慕容雪完全是两个人，从前的慕容雪骄横跋扈，大小姐脾性十足，如今的慕容雪变得谦和了好多，而且能够静下心来读书，待人接物也不再那么任性。
听他这么说的时候，罗旌的感觉是，王显和慕容雪似乎很熟悉了。
车在一个中档小区的门口停了下来，王显说，慕容雪现在在这里买了一套小房子，她一个人住。曾经的别墅因为他父亲的缘故，已经抵押了出去。现在的她，再也不是什么富家千金。
敲门，慕容雪打开门，静静地站在门口。
罗旌看着眼前的慕容雪，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与记忆里的慕容雪真的差别太大了。
曾经的她，喜欢化浓妆，常常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脂粉涂得满脸都是，现在的她，素素静静，连淡妆都没有化，却有一种天然的美丽；曾经的她，喜欢穿夸张的前卫的衣服，现在的她，简单的一件白色T恤，一条牛仔裤，却清清爽爽如邻家女孩；曾经的她，喜欢与众不同的发型，常常今天顶着一头鸡毛回来，明天就拉直染黄，罗旌反感的要死，现在的她，就是一根马尾梳到脑后。
看到罗旌一直在看自己，慕容雪用探寻的眼光看着王显，然后说，王显，他是谁？
这一句“他是谁”，让罗旌和王显面面相觑，慕容雪连罗旌都忘记了。
哦，他是我的一位朋友，陪我一起来看看你。王显看了一眼罗旌，似乎在说，只能这样说了吧？
罗旌很配合伸出手，你好，认识你很高兴。
慕容雪却没有伸出手，而是看了一眼王显，然后做出了请他们进屋的手势。
罗旌有点尴尬，赶紧跟着王显走进了屋子。
这是一套大约100平米的房子，装修以黑白色系为主，简约而不简单，处处表现出朴素的美。这样的风格，和从前慕容雪喜欢的风格完全不同。从前的她，奢华，高调，以为什么都一定是贵的就好，既有古色古香的高级红木家具，也有极具现代气息的顶级欧式家具，它们各自为政的时候都是顶级中的精品，混搭进了慕容雪的家门，就成了可笑的小丑，连一点富贵感都没有。
两相对比，罗旌看到了慕容雪身上的变化。
而此刻，慕容雪正在泡茶，应该是顶级的毛尖，刚刚冲泡，便已经茶香四溢。阳光照在慕容雪的脸上，有一种安宁的美丽。茶几上，放着几本书，罗旌扫了一眼，是林清玄的书。
罗旌忽然想起了“相由心生”这个词。也不由得想起了上午刚刚看过的一篇文章《邓文迪为何越来越丑》。
那个曾经让默克多结束了几十年的婚姻付出巨大金钱代价而娶回的美丽的女子，在与默克多离婚时，满脸戾气，貌美与温柔不再。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悲哀。而这样的一张脸，也将婚姻里的处心积虑表露的淋漓尽致。只有长久的算计与内心的狂躁才会让曾经的美貌如花变得如此不堪。
再看慕容雪，此刻，罗旌从她的脸上再也找不到骄横，找不到粗俗，他看到的，是一个日渐丰满的灵魂。
也许，当我们的内心不再左冲右突，也不再声色犬马，而是安静的看一本书，品一杯茶，那么，我们的脸，也会变得圆润而美好。
此刻，罗旌是欣慰的。起码此生，他对她，不再有那么深的愧疚。
在回去的路上，王显说，没有想到慕容雪会不认识罗旌。
罗旌点点头，内心里是复杂的。过去的慕容雪不管多么虚荣，多么无理取闹，但却一心一意的爱着罗旌。爱的深，也恨的切。如今，连名字都已经忘记，便是无爱亦无恨了吧？
曾经有这样的一个人，心心念念都是你，为你生为你死，忽然有一天，这个人再也不认识你了，过往的一切都像梦一样，尽管这个人你从来没有喜欢过，甚至无比讨厌过，憎恶过，这个时候，你的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一些失落的——这无关爱恨，只关乎人性。
临到最后，王显说，也许这是人自我保护的一种模式，对于那些不愿意记起的事情，选择永远的遗忘，是最好的。
罗旌没有说话，或许，王显是对的。
忘记那些不堪的往事，忘记那些爱那些恨，于慕容雪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切从头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柳眉静静的站在三十层高的办公室里，俯瞰着这个城市。
已是凌晨时分。
这个城市，却没有一点停止喧嚣的意思。
每一座大楼，都是灯火在闪烁；每一条街道，都有无数的车辆在穿梭；甚至看不见的那些小街道，她都能想象的出，有无数的男女在彻夜寻欢。
这是一座不愿意睡觉的城市，这是一座总是让人失眠的城市。
有人说，恋上一座城，恋上一个人。
此刻，她想起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一座城的沦陷，成全了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那么，她的爱情，谁来成全呢？
她的眼前，又现出罗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脸上两只漂亮的却又带着些许忧郁的眼睛，在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深深的烙在了她的心里。
办公室的CD机里，正放着王菲的歌。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
我一直在你身边
从未走远”
这与自己是多么的相似。
真的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从此，他就植根在她的心里。然后，日日相思煎熬，只因那时的他，已是慕容雪的丈夫；而今，虽然他已是单身一人，却似乎再也没有了想要爱上别人的心思，公司里的人都在说，像罗旌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居然从不相亲，也不从未见他与任何一个女孩子在一起，究竟是独身主义呢，还是身有隐疾？抑或，还没有碰到最对的那个人？
罗旌从未在别人的语言里改变，柳眉却在那些捕风捉影的八卦里惴惴不安。
她追随他这么多年，她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更接近他的世界，希望自己能够以最美好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甚至自私的想，是否，她也需要一座城的沦陷，来成全这一场盛大的暗恋？
城没有沦陷，罗旌却出了车祸。
她去看他，他在重症监护室里，医生说他昏迷不醒，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守在他的身边，她没有勇气进去，只是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望着她爱了六年的男子。她不知道，此生这个男人还能不能醒来，但是，她知道，她要把公司的事情做得好好的，等着他回来。
此后，她忍着噬骨的思念，将所有的感情投入到工作中来，似乎，她就是这个公司的负责人，似乎，她就是为了这个公司而生。她日日祈祷，向着所有的神灵，向着东方的西方的神灵，甚至默默许愿，若他能醒来，她宁可折去阳寿。
一个月后，她一个人再次悄悄地去医院，那个美丽的女子还在。她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但是，看到她那样虔诚的护理着他，她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难受。或许，她终究无法得到他的爱，只能像现在一样，远远地，远远地看着她心仪的人。她再一次落荒而逃，她不敢面对如果这个女子是罗旌的女友这样的事实。
她重新把自己扔到工作中来，以常人无法理解的高强度麻醉自己的神经。
但是，总是会有这样独处的时候。
灯火阑珊，该有多少恩爱的男女相拥着入眠，唯有她，要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这冰冷的三十层楼上，与黑暗为伍。她不愿意回家，家里太过冷清，起码这里，还有他的味道他的痕迹曾经存在。
柳眉就这样，一个人苦熬着度过了八个月。
直到那一天，柳眉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了罗旌。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狠狠揉了揉眼睛，不，不是幻觉，罗旌就那样真实的站在她的面前，仍然是俊朗的脸，仍然是迷人的眼，仍然是曾让她朝朝暮暮思恋的微笑。
柳眉激动地站起来，慌乱的整理自己的头发，自己的衣服，哦，怎么能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罗旌的面前呢？昨夜一个人工作到四点，才刚刚睡着一会，应该有很大的黑眼圈吧，没有化妆，应该很难看吧，头发是不是太乱了？衣服是不是不合时宜了？她慌乱的样子反倒把罗旌逗笑了。
罗旌边转身边说，别紧张，你很漂亮，谢谢你为公司做的这一切，我一会再回来，你去洗个脸。
柳眉的心里，像飞了一只小雀，扑棱扑棱的几乎要撞出她的胸腔，让她连走路都有点飘。她所爱着的他，终于回来了，不管他是否能够爱上她，她终于又可以日日见着他，听到她的声音，只要能够有这样的机会，她已很知足。
不求你爱我，甚至不求你知道我爱你。如果爱，已经到了这样无欲无求的程度，便该是人世间最最纯粹的爱了吧？
对于柳眉这多半年对公司的贡献，罗旌在公司高层会议上直接做了批示：奖励其奖金30万，作为这段时间的特别贡献奖。其他公司高管，也有相应的奖金，不过没有这么多而已。
看着罗旌脸上洋溢的笑容，柳眉的心底满满的都是快乐。于她而言，那30万不要都没有关系，她要的，是他的笑容，他的温情，是他对她的认可，是自己被他需要。
那天开完会，罗旌宴请公司的全部高层吃饭，作为对这段时间他手下的犒赏。
去的是当地最高档的迎宾酒楼，罗旌说，感谢今天在座的每一个人，在我出事的时候，没有离开，而是精诚团结，全心全意为公司做事，我罗旌，把你们的好都记着，今天就说一句话：有我罗旌在一天，你们就不会没饭吃。
这样的老板，谁不愿意跟着干呢？大家江湖上行走，风雨里飘摇，也不过是求三餐温饱四季平安，不必日日为生计奔波，更何况，罗旌虽然是商人，却偏偏有侠义心肠，在他手下，每个人都能得到充分的尊重和重视，也能得到很多提升自身的机会。可以说，公司的每一个人，或大或小，都曾得到过罗旌的恩惠，或许是母亲生病时提前预知的三个月工资，或许是孩子上学时罗旌帮忙解决了择校问题，或许是妻子的工作是罗旌帮忙给安排的......
因为你对得住我们，所以，在你困难的时候，我们也不会离你而去。
罗旌喝的有点高。身边的柳眉却异常清醒。
这么多年职场厮杀，身为女子一路狂奔，她太懂得什么时候内敛什么时候张扬，也太懂得在公司聚餐或商务就餐中的“点到即止”，她深知自己的酒量，明白喝多少是自己能hold住的，喝多少就会失控；今天是好久之后与罗旌的第一次相见，她要好好的站在他的面前，让他发现她的美丽，她的执着。
吃完饭，又去唱歌。
罗旌不算醉，只是有点晕，心里还是通透明白的；大家都是过来人，柳眉对罗旌的爱恋掩饰的再严密，也有丝丝缕缕泄露的时候，明里暗里的牵挂与暗恋，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隐藏到天衣无缝。
于是有心的人点了一首歌，说，柳副总，来一首？
柳眉没推辞，或许，这样暧昧的夜，这样众多的人，才适合她将若隐若现的心事，不着痕迹的向他表白吧？
屏幕上滚动的是杨宗纬的新歌《洋葱》，这首歌，多么符合此刻柳眉的心境。
“如果你眼神能够为我
片刻的降临
如果你能听到
心碎的声音
沉默的守护着你
沉默的等奇迹
沉默的让自己
像是空气
大家都吃着聊着笑着
今晚多开心
最角落里的我
笑得多合群
盘底的洋葱像我
永远是调味品
偷偷的看着你
偷偷的隐藏着自己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我的心
你会发现你会讶异
你是我最压抑
最深处的秘密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我的心
你会鼻酸你会流泪
只要你能听到我
看到我的全心全意
暧昧的空气
我和我的绝望
装得很风趣
我就象一颗洋葱
永远是配角戏
多希望能与你有一秒
专属的剧情
......”
这样的深夜里，她的爱如田野里没有人注意的花草，竞相开放，守着如月光般梦幻的幻想，让自己失去了方向。而音乐，唯有音乐，才是慰藉灵魂的情人吧？孤独忧伤的夜里，这些音乐伫立在灵魂最无助的端口，触摸着灵魂深处最敏锐的弦。那些婉转悠扬的心事，那些千千的心结，在音乐里像疯长的野草，将白日里无法示人的情愫，膨胀成硕大的气球，不知什么时候，会“嘭”的一声炸裂。
她的眼泪，忽然就不受控制的落下来，罗旌，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剥开我的心，你会听到我的心声吗？你会看到我的全心全意吗？
尽管包厢里灯光昏暗，离她最近的罗旌还是看到了她的眼泪。
罗旌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从桌上从抽出一张纸，递给柳眉，擦擦泪。
再不肯说一句多余的话。
这么多年在一起工作，他不是不知道柳眉的心意，只是，他的心里，曾经装满了聂亦风，再也容不下另一个人；虽然经过这一场车祸，他终于放下了聂亦风，却没办法从心中抹去她的痕迹。或者说，此生，她将会是他血脉里的刺，永远拔除不了。
现在，他不确定要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也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女孩。
虽然，他此时，确实很寂寞。
但是，正是因为只是寂寞，他才不能那么轻率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不是害怕自己受伤，而是害怕辜负了对方。此生，被他辜负被他伤害的女人，不能再有第三个了。
柳眉从来就知道罗旌就是这样的人，对她，他永远彬彬有礼，几乎不苟言笑。工作之外的事，工作之外的话，罗旌对她说的很少。
反正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个三年两载。想到这里，柳眉刚刚几乎要坠到谷底的心，又反弹了回来。
她这样的女孩子，不会轻易就放弃，也不会轻易就被打倒。
她始终相信，守得云开见月明，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诚心，还有足够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