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小林住院第五天的早晨，家里打来一个电话，她母亲在电话里说她儿子病了。小林接到电话后失声痛哭，哭过之后她给王志力打电话，让王志力把她放在老肥饭店里的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送到医院。王志力问她为什么，她说她要回家。王志力问她这次回去还来不来了，她说不来了，再也不想见到那个畜生了。王志力知道她是骂老肥。
王志力感觉有点突然，老肥这边飞机大炮已经准备好了，你不放一枪就溜，这不符合你的性格。他提醒她，说：“你是不是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小林说：“没有什么事情处理。”
王志力有些心灰意冷，他虽然不愿意事情闹大，但也不愿意这样草草收场，可是事情就这样收场了。他现在对小林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突然明白了小林是一个小心眼而又根本不懂如何保护自己利益的村妇，该争的不争，不该争的强争。
王志力把小林电话的内容告诉老肥，老肥喜出望外，屁颠屁颠帮着王志力收拾小林的东西，他说：“小林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当初我并没有看走眼，只是——”他不说了。
王志力估计老肥说的这句话应该不是假话，小林就这样走了，他大概是心里有愧不由自主说出来的。王志力觉着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这胖子，他撒谎说：“小林在电话里还要她的补偿费呢。”
老肥马上翻脸，瞪着眼说：“你告诉她，一分没有。”
王志力知道从老肥的口袋里抠出一分钱也很难，就顺着他的话说：“就是，想要补偿费，别给她。不过她的工资得给她，走到哪里也是这个理。”
老肥问：“她要工资了？”
王志力说：“当然，她要不要，我才懒得管她呢。”
老肥泛着白眼睛吭哧了一会儿，从裤裆里掏出一张五千元的银行卡交给王志力，说：“你交给她吧，我就不见她了。”
王志力带着小林的东西来到医院，小林还坐在床上抹眼泪。老肥老婆嘴里说着一些同情安慰的话，但是她的表情分明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小林本来已经止住了哭声，看到王志力进来，忍不住又呜呜哇哇哭了起来。大家安慰了一番，小林不哭了，擦干眼泪带着自己的东西就走。王志力紧紧跟在她后面。在楼道里护士把他们拦住了，说你们还没有办理出院手续，怎么这样就走，况且你们还欠着两千多块钱的医药费呢。
王志力指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老肥老婆说：“找她要。”老肥老婆怔在那里，王志力趁机推着小林进了电梯。在电梯里，王志力把银行卡交给小林，说：“这是你的工资。”
小林看着王志力，王志力说：“收下吧，是他给的。”小林眼圈又红了，默默地接过银行卡装进口袋。
王志力一直送小林到公交站牌下，他对小林说，你到家后打个电话，另外，你以后别出来了，就在家里务农吧，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呆在家里最好。小林看了王志力一眼，没说话。公交车过来，小林上车走了。
送走小林后，王志力没有回饭店，这里离李云菊哥哥的饭店不远，他绕道去了那里。李云菊哥哥的饭店开着门，王志力还没有进去，就发现李云菊的嫂子那两只大眼睛瞪着他。他没进去，站在外面的电线杆下。他知道李云菊会看见他。不大一会儿，李云菊从饭店里出来，她说：“你怎么现在来了？”
王志力说：“想和你说会话儿。”
李云菊说：“正忙着呢，哪有那功夫。”
王志力笑笑，她也笑笑，说：“改日吧，改日我约你。”
王志力回到饭店，老肥正在翻看小林住院时的医药报销单，老肥老婆紧张兮兮地站在老肥对面。老肥抽出一张报销单问：“这种药这么贵，是干什么用的？”
老肥老婆说：“大概是治疗烧伤用的吧，我也不知道。”
老肥气冲冲地说：“你就是个活死人。让你去医院干什么了，我让你多长个心眼，你的心眼长哪里去了？”
老肥看到王志力进来，奋力把手里的报销单摔在饭桌上，问王志力：“你怎么搞的，我给了她五千块钱，怎么还让我老婆替她出医药费？”
王志力说：“你没说用那钱出医药费呀，你只让我交给小林，我交给她了，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问。”
老肥说：“兄弟，你怎么每到关键的时候胳膊肘总是往外撇，如果没有你在那里撺掇，小林她别想离开医院。小林是谁呀，她一走就等于和我们永别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而你还要和哥在这里混，你怎么能够帮她呢？如果没有你，你哥我能出这两千多块钱的冤枉钱吗？”
王志力料到老肥会这么说，他不慌不忙，坐在老肥对面，说：“这事不能怨我，小林打电话给我说她要回家，我及时告诉了你，你应该给嫂子打个电话，告诉她应该注意什么，可是你没有。就是没打电话也不要紧，在医院里小林要走的时候，如果嫂子不让她走，她也走不成呀。”
老肥老婆说：“是你说让我出医药费的。”
王志力说：“不错，我是说了，可你也没说不出呀，如果你和护士说你不出，小林她能走得了吗？”
老肥瞪着白眼睛骂老婆：“你******就是比死人多口气，该说的话说不出来，长着嘴巴就知道吃。”
老肥老婆说：“都怨你，招风惹草的，找了这么个活奶奶，现在倒怨起我来了。”
老肥要向老婆动手，王志力拉开了。王志力说：“你们两口子就别吵了，小林能这样走了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小林她不怕死，不听劝，如果她在这里死缠烂打闹得不可开交，你们怎么办，这饭店还开不开？”
正说着，有客人来吃饭，他们忙起身招待客人，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老肥老婆刚来，穿着打扮还有点土气，要命的是她不会招待客人，见了顾客就像在农村招呼邻居老太太上炕一样，热情得有点过分，客人们都有点怕，躲着她。老肥就让王志力到前面招呼客人，让老婆在后面做点洗洗涮涮的活儿。老肥儿子大概在家里自由惯了，端着一只碗在餐厅向客人们要饭吃。有的客人觉着这个小孩很可爱，就往他碗里放一点，有的客人不给他，小家伙就要用手在人家碗里抓，闹得客人们很不开心。王志力想把他哄到后面去，小家伙不听。王志力只好提溜着他到了后面交给老肥老婆。老肥老婆二话不说就把他锁进了卧室。一开始小家伙还在里面哭泣，过了一会儿就不哭了，王志力很好奇，想看看他在里面干什么，悄悄打开卧室的门，看见他在床上翻跟斗。王志力没有惊动他，又把门轻轻闭上了。
下午没有客人的时候，王志力问老肥老婆：“嫂子这次来了就不回去了吧？”
老肥老婆看看老肥的脸，说：“听孩子他爸安排吧。”
老肥皱皱眉，说：“孩子该上幼儿园了，村里没有幼儿园，所以你嫂子就带着孩子找我来了。”
王志力问：“你打算让儿子在这里读幼儿园？”
老肥说：“哦，我已经打听过了，公立幼儿园进不去，只能读私立幼儿园，可是私立幼儿园又太贵。”
王志力问：“你打算怎么办？”
老肥说：“贵也得读，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老肥说着突然站起来，说这几天因为小林闹得把正事都忘了，秋季已经开学，还没有给孩子联系幼儿园呢。他脱下大褂，腋下挟了个皮包急急忙忙出去了。
老肥儿子在睡觉，饭店里只有王志力和老肥老婆两个人。王志力问老肥老婆知道不知道老肥和小林在一块。老肥老婆说不知道。王志力问她平时为什么不和老肥联系，老肥老婆说他们那里山大沟深，手机信号也没有，怎么联系呀。王志力问他们村子有多大，她说一共十八户人家，已经移民七户，还剩十一户。她说他们村里的小孩在外面读书，成年人在外面打工，平时村里只有四个人，现在他带着孩子来这里，村里就只有两个人了，一个瞎老婆子和一个瘸老汉。
王志力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老肥老婆说：“我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在镇上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要带着孩子来找他，他说现在还不方便，等这边方便了会回去接我。没想到打电话的当天下午，村里一个在外做生意的人开着小车回去了，因为他当天晚上就要走，我就坐着顺车到了县城的火车站，恰好有晚上十点的火车，我们娘俩坐上就来了。”
王志力说：“你给了肥哥一个措手不及。”
老肥老婆感叹一声，显出一副能包容一切的样子说：“我们孩子他爸也很难，我不会难为他，如果我在他身边他不会那样。这次来了我就不走了，一直跟着他。”
王志力问：“看着他？”
老肥老婆说：“还是看着点好吧，我们家孩子他爸长得好看，免不了一些馋猫馋狗惦记。”
王志力有点纳闷，这农妇夸起自己的丈夫来毫不掩饰，看样子她还真把老肥当做活宝了，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审美观呢。
傍晚时分，老肥回来了。他很高兴，他已经和一家民办幼儿园联系好了，明天就可以把儿子送去。老肥把儿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说：“儿子，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给你爸我考个状元，让我好好地笑一笑。”
王志力心里抽搐一下，老肥对儿子说的话他似曾相识。他突然想起了母亲。有段时间没有和母亲打电话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正想着，手机响了，是小林打来的。为了避免老肥误会，他来屋外接听。小林告诉他她已经到家了，他说知道了。他问小林儿子的病情，小林说是小儿肺炎，现在已经平稳了。他说那你好好伺候儿子吧。然后挂了手机。
